阮铃命令道:“下来。”
他的影子下来了,站在他对面,沉默无声。
是夜,在营房睡得鼾声如雷的陈维被一道从地面悄然爬上床的影子绞住了脖子。
房中的鼾声短暂地止息片刻,又再度响起,持续到天亮。
不多日,大渝樊氏举兵向红州方向前进。
陈维将世子阮铃派去后上采菌驻扎后,又催促左将军吴淮,向阮玉山发去急报,请求阮玉山回来主持大局。
与此同时,陈维夫人托送信的差使将自己的一盒酱驴肉连同急报一并送去阮府。
几日后,阮玉山抵达军营。
没过多久,钟离善夜也来了。
“那妖物的名字叫影。”钟离善夜解释道,“本事没多大,只是能附生。附生之后的本体,能跟随它的意愿变作它想要的模样与状态。当年招儿拿它滋养梅树,要么是对它下了什么制令,要么是为了不使他失活,同那妖物做了交易,取其器灵,不灭其魂。你怀疑陈维被阮铃动了手脚,用妖物控制了,也确有可能。”
“这不要紧。”阮玉山道,“我更想知道,那妖物的能力范围——它是只能控制陈维,还是能控制我营里一大片人?”
“你把它想得太有本事了。”钟离善夜挥挥手,“能成片成片控制人的,那是修为中等的大妖,招儿不可能为了哄我高兴放任这么个玩意儿的器灵在山上。这影妖能控制一个成年男子,我估计是它最大的能耐了,否则当年也不至于每次作案就害一个小孩儿——一堆孩子打包回去慢慢吃多得劲。”
“那就好。”阮玉山歪在椅子上,手里捏着钟离四的平安扣,说道,“如若他只控制了陈维,我便不担心。只是不知道阮铃这小子究竟藏了哪门子心思,控制陈维要做什么——我是不愿意相信他就是那个内奸的,不过也得提防着。这孩子心性不纯,若不能悬崖勒马,我只怕阿四要伤心。”
钟离善夜别开脑袋哼了一声:“他都敢跑去烧了饕餮谷,把一堆野人放出来——他日后要伤心的时候多着呢。”
“先不说这个。”阮玉山道,“既然吞妖化作了慧留在了我这儿,势必有所图谋。你人来了,就帮我盯着,这儿除了你,也没人有能力对抗如此境界的大妖。我不想放他走——毕竟这儿是军营,这吞妖若真闹起来,好歹还有几万兵马能抵抗。
“至于大渝樊氏——州西外还有条护城河,樊氏的兵不善水战,此番胆敢前来进攻,想必也是找到了突破口。我看这些天他们驻扎在河对面,也没什么动静,估计是在等待时机。
“既是要等,那咱们两方人不变地不变,他们要等的,应该是天变。
“大渝人善巫蛊,操纵或者利用天象的事也不是干不出来。他们那个流落在民间多年的二皇子楚空遥当年便深受所害。我只是还没想到,他们在等什么天象。”
“不管在等什么,总之只要时机一到,他们肯定会抓紧机会渡河攻城。”钟离善夜接话道,“小玉山儿,你现在是腹背受敌啊。”
阮玉山瞥着他笑了笑:“这不是还有你宝贝儿子嘛!”
钟离善夜这才像突然想起自己跑骑虎营的目的,一拍桌子站起来,敞开两只胳膊:“说起这个,我四宝儿呢?!你把我四宝儿放哪儿去了?”
“去朱雀营给我带援兵来了。”阮玉山道,“我不管阮铃这小子要耍什么花招,他既联合外敌给我设了这局,后果如何,我都要他自己受着。
“他打量我舍不得阿四来军中犯险,我就让他再看一次,他那个美人灯似的四叔,是不是个一吹就灭的草芯子。”
第99章 前夕
阮玉山一到夜里就搬把椅子坐在自己营房门口观天象。
钟离善夜从了慧的营房门外转悠过来:“天天在这儿瞅什么呢?”
“看天。”阮玉山右脚搭在左腿上,大剌剌靠在椅子里,仰面望着天,“你说这大渝人在等什么?”
他摸摸下巴,眉头微皱:“咱们按兵不动,那是因为红州是我大本营,兵马粮草就在后方,骑虎营有的是时间跟他们耗。那大渝带着四五万的兵打过来,半个月前就扎在河对面,眼瞧着天儿也热起来了,多待一天就多耗一天的粮,他们就不怕粮草不够吃?”
钟离善夜神色冷峻,低低地哼笑两声:“越是这样,你可越得提防。”
阮玉山斜着眼珠子瞧他:“你的意思是,他们既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跟我耗着,那出招的时候,也必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要跟我拼命?”
钟离善夜不置可否:“你打过的仗比我多,你清楚。”
阮玉山嗤他:“我要是也活个四百年,准没你那么糊涂。”
“行啊,聪明人。”钟离善夜拍拍他的肩,“你接着琢磨,看几时能琢磨出对面儿的目的。”
阮玉山抬手挥开钟离善夜:“我已琢磨出来了。”
钟离善夜:“哦?”
“你听我说得对不对。”阮玉山抄着手,指指城墙上一直在对着城外那条黑河守夜的陈维,“嫂夫人察觉出陈维不对劲以后,利用给我送驴肉的机会,在食盒底下织了一副图,提醒我营里出了内奸。”
钟离善夜:“这我知道。”
阮玉山接着说:“来到营里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她能察觉陈维不对劲,那很说得通,毕竟夫妻之间,稍有变故,细枝末节里都能品出天差地别。可她怎么知道陈维——不,应该是阮铃这臭小子控制的影妖——嫂夫人怎么看出这玩意儿通敌了的?”
钟离善夜抬头,睁着盲眼看向城墙的方向。
“这就是你一直不杀他的原因?”钟离善夜问。
“因为他通敌么?是,也不是。”阮玉山解释道,“阮铃这小子没现身,杀了陈维也是治标不治本。毕竟妖物命门不在陈维身上,而是由阮铃控制。这玩意儿今天能上陈维的身,赶明儿我杀了陈维,它就能上别人的身。还不如先冷眼旁观,免得打草惊蛇,让它老实待在陈维身上,别再害我其他将士。”
“那你这是光琢磨陈维去了。”钟离善夜又问:“关于大渝那堆按兵不动的队伍,你琢磨出什么结果来了?”
“嫂夫人是极聪明的人。”阮玉山盯着远方高处的陈维笑道,“陈维这莽夫,平日好战冲动,要说上场杀敌,他最是勇猛,可下来,又有些好吃懒做,这看门守夜的事,交到他手里,他一刻钟也耐不住。樊氏的军队不善水战不敢渡河,阮铃又支使这影妖日夜盯着河面——我猜,他们想来是打算在河面上动手脚。”
“怎么动?”钟离善夜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又真想不出来,“在河面上变座桥?那四五万人马过桥的当儿都能被你打个屁滚尿流了。”
阮玉山没有否认,而是转了个话茬:“以前我看过一本军事纪要,有一例是两方兵队打架,一方守城,一方攻城。守城者苦于己方城墙老旧,抵挡不住敌方进攻,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天上下雨了。”
钟离善夜:“然后呢?”
阮玉山含笑瞥他:“然后?然后那场大战是在北方的大冬天,守城者看见大雨,突发奇想,叫人趁夜接了雨水,再从城墙顶上不停地把水浇下去。一夜过后,城墙上的水凝固成了冰,使城墙变成了一座天然的冰墙,敌军火攻不下,也爬不了城墙,攻城者的粮草不够,耗不过一整个冬天的时间,自然败了。”
钟离善夜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可现在都快入夏了嘛!”
“这不是有怪力乱神么。”阮玉山再次仰头看着天,“那只影妖既然能控制梅花开败,那你说,它能不能用同样的法子控制雨水,使其变作冰冻状态,凝固在河面,让樊氏大军踏过泱泱大河的冰面打过来?”
钟离善夜明白了。
他也抬头看向此时初夏的夜空——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还是侧耳听了听风声,又掐指粗略估算了一下:“左不过一两日,这夏季的暴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