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31)

2025-09-17 评论

  这会儿九十四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他没有想起窝心脚,只是捏着自己手里的绸带,不自觉就用了力。

  九十四脱衣裳很有章程,大抵是对自己第一套衣服很珍重的缘故,他解了衣带就把衣带折好放在凳子上;再脱外衫又把外衫折好放在衣带上;脱了中衣再把中衣折好放上挨着的另一个凳子,然后是中裤、外裤,各占一个凳子;最后是鞋子和袜子,依次脱了放在扫干净的地面上。

  于是他一身的装束就在阮玉山眼前规规矩矩摆成了一排。

  九十四踏进浴桶时阮玉山注意到他的头发盖过了腰际,叫人看不见腰线的弧度,腰际下是翘挺的圆白,随后是细细长长的两条腿,蝣人十年如一日地在饕餮谷忍受非人的残酷训练,九十四修长伸展的四肢带着一股隐而不发的力量,浑身的轮廓好似总是绷紧的,估计一窝心脚踹人的效果一点不会比阮玉山差。

  他的小腿比大腿长一些,脚腕也是细瘦苍白的,一用力就能看见腕骨后方的那根软筋鼓动。

  阮玉山攥紧了绸带。

  绸带很软很滑,一尘不染,握在手里又细又薄。

  阮玉山隔着自己指腹那层粗糙的薄茧,将它一下又一下似有若无地搓揉摩挲着,把绸带也搓揉热了,沾上他指尖的温度。

  再一眨眼,九十四坐进浴桶里去了,跟个睡莲似的剩个脑袋露在水面上。

  过了没一会儿,睡莲突然支楞起来,冲阮玉山开口:“你过来?”

  阮玉山想起自己还得伺候花瓣儿。

  他草草包扎完小腿,披上衣服就过去了。

  九十四先前在外边已倒好了洗头发的水,阮玉山把木盆端到九十四身后的凳子上,九十四一仰头,乌黑浓长的头发就泡进了水。

  顺便也让站在身后的阮玉山把水里光景看个精光。

  水是从村口的井里打上来的,清亮得不见一点浑浊,老板隔天就换,储存在地窖里,以备不时之需。陶桶也很干净,从侧房里推出来摸不到灰。

  九十四整个身体浸在水里,下水时低头洗了把脸,觉得胸口有点闷,又坐起来些,发现水位在胸口以下时便不闷了,于是就静静地维持这个姿势定在桶里。

  阮玉山拿出皂角,一手放到九十四的脑后兜着,一手捧了水给他打湿头发,目光垂下去,先投进水里,看见水里颜色分明,陶桶是黑的,九十四的身体是白的。

  这是他二十二年以来第一次伺候别人洗头发。

  伺候人的事儿做起来也不过如此。

  阮玉山觉得,如果伺候谁都是这感觉,那做一辈子下人和做一辈子城主也没区别。做下人还能免了城主身上一应乱七八糟的担子。

  他的手放得轻,五指伸进九十四的发丝里慢慢往后顺。

  九十四的头发又长又多,却真是不脏。

  于是阮玉山问:“以前你怎么洗头发?”

  九十四闭着眼,窗格外月已高悬,此时此刻强烈的月光投射进来,照在他带水的额头和鼻尖上。阮玉山瞧见他的皮肤很薄,比刚才自己攥在手里的绸带还要薄,薄得快透出光来,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眼皮上细小的经络。

  他的眉毛和眼睫带着水,颜色乌黑得像要把水吸进去。洗出了本来面貌的一张脸凌厉瘦削,在月色下白得透亮,快要跟水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让人搞不清是水溅在了脸上,还是脸上滴出了水。

  偏偏是这样一张冰雕玉砌似的脸,唇却是温红的,带着天然的血色,让冰雕也活了。

  阮玉山忽然就明白了古书上那一句“华光之下胜绝琉璃颜色”。

  九十四的唇动了动,许是温暖的一场泡澡使他心情大好,竟也愿意无条件地回答阮玉山的问题:“驯监帮忙。”

  阮玉山问:“怎么帮?”

  九十四睁开眼,睫毛簌簌抖了两下,抖出几颗细小的水珠来,顺着他的眼角滑进鬓发。

  他看向阮玉山,淡蓝色的眼珠像一汪泉水把阮玉山圈了进去,但眼神却并不是那么美妙。

  “钱。”

  九十四对阮玉山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他想不到除了钱还有什么能让驯监帮忙办事,难不成像对待阮玉山一样让人喝一口血吗?

  阮玉山一见九十四这样的眼神就知道这人又在心里嘀咕他。

  不过他觉得带着这个眼神的九十四很有点意思,并且始终好奇九十四到底在心里嘀咕自己什么。

  “哪里来的钱?”阮玉山一边问,一边把手里的水掸到九十四脸上。

  九十四一偏头就躲开迎面的水珠,看在阮玉山此刻尽职尽责的份上不跟他计较:“斗场。”

  蝣人斗场每开一回,少则三四千看客,多则五六千,看客席中的人不说富甲一方,也多为财大气粗之辈。

  斗场如斗兽,来看这东西无非是图个刺激。

  只要场子里的蝣人打得尽心尽力,让看戏的老爷们兴奋了,那钱币金银就跟下雨一样往场子里抛洒。

  虽然这些丢进斗场的打赏大部分让驯监们收了去,但上场的蝣人随手趁机捞些油水他们也是默许的。

  否则也没人肯在斗场里卖力地打,卖力地拼,反正这些银钱最后还是会回到驯监们手里——蝣人拿钱也没机会花出去,攥在手里唯一的作用就是拿给驯监,偶尔求他们帮忙带些东西,或是吃的,或是用的。只要不过分,驯监们基本也会同意捎带点好处。

  只是蝣人要付的价钱比寻常价钱昂贵数倍:一个馒头一文钱,蝣人得付一个碎银子;指甲盖大小的一袋白糖十文钱,蝣人得付一枚金子;即便是不要钱的一桶洗澡水,蝣人也得付三文,顺带给驯监至少一个银锭子的跑腿钱——水重嘛,提起来费力。

  九十四的中土话还不足以支撑他解释那么多,不过他稍微一提,阮玉山就听明白了。

  难怪他出现在饕餮谷那天,进入斗场的蝣人瞧见看客席里空空荡荡,一个个都臊眉耷眼。

  “你还挺聪明。”阮玉山一边用皂角搓揉九十四的头发一边说。

  九十四点头,毫不谦虚,甚至再把头往后仰了些,直视阮玉山的眼睛,认真道:“我和我的族人都很聪明。”

 

 

第19章 纠错

  阮玉山捧着他的脑袋,定定低眼注视他。

  下一瞬,突然把水珠弹到九十四的眼睛里,逼得九十四眨眼躲开。

  “不害臊。”他一边拿皂角给九十四洗头发一边说。

  “什么是害臊?”

  九十四第一次听到这词儿,躲开了水珠,不再仰起脸,而是把头微微侧向后方,问阮玉山问题时睫毛就微微地扇动,一副等待回答的神色。

  阮玉山睨着他,忽起了促狭的心思。

  “就是笨。”他说完这话,难以自控地勾起唇角,压了压声音,免得对方发现他话里的笑意,“说你不害臊,是夸你聪明。”

  九十四维持着侧头的姿势想了会儿,估摸着没从阮玉山的解释里找出不对劲,勉强信了,又问:“怎么写?”

  阮玉山摆起架子:“我可没义务教你。”

  九十四不吭声。

  他不明白义务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句话他听懂了,阮玉山的意思是不想教他。

  这要是换了常人也就罢了,两个人斗嘴,这一场你胜,那一场他胜,再一场打个平局,都是常有的事儿,偏偏九十四是个在外人那儿吃了一口瘪,就一定要出一口气的人,而阮玉山在他那儿显然还是个外得不能再外的非我族类。

  因此他一连身从浴桶里坐起来,顺带着乌浓的长发掀起一把水帘,滴滴答答地淋在阮玉山手上。

  屋子小,浴桶旁边就是九十四放衣裳的凳子,凳子旁边又是九十四睡觉的地铺。

  他从陶桶里探出半个身子,把自己叠好的衣裳小心翼翼翻开,翻到衣兜,从里头拿出那叠熟悉的书卷残页,再往后一靠,语气轻描淡写,带着点蔑视的傲气,头也不回地吩咐阮玉山:“你接着洗。”

  然后就认认真真翻阅那堆破烂看起书来。

  颇有一副从阮玉山嘴里问不到也总能在书上翻到的架势。

  阮玉山嘲讽地笑了一下,甚至有点分不清是笑九十四还是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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