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33)

2025-09-17 评论

  “再说一遍。”他因为心情愉悦,看着九十四隐而不发的神色也含笑,“说你是小人,我就写给你看。”

  “我是小人。”九十四别开脸,语气冷冷淡淡,听不出一丝感情,是把脾气也丢了,面子也扔了,为了一个字,阮玉山说什么他做什么。

  “你再写一遍。”他又转过来,眼神沉静,但丝毫不掩饰自己那股想要起身跟阮玉山打一架的想法,拉着个脸命令道,“慢慢写。”

  这话说得很有威胁的意思。

  并且九十四确实准备阮玉山再犯一次欠就起来给他一拳。

  阮玉山心满意足。

  并且很想在九十四臭得能拧出水的脸上摸一把。

  不过为了今晚彼此安稳睡觉,他暂时克制了这个念头,决定以后再寻机会。

  多摸几把。

  待他写完字落完笔,九十四就把他手里的针和纸拿过去,蘸了墨粉,凭记忆将他写的“戚”字来来回回临摹了数十遍。

  正事儿上阮玉山并不做为难九十四的行为,他难得耐心地俯身凑在九十四旁边,看着九十四手生地学着那些横平竖直的笔触,写到错处,他便出言指点,九十四改过,又一笔一划慢慢重写。

  两个人在灯下相安无事地度过片刻时光,九十四没意识地打了个冷战,阮玉山一瞥水面,说道:“水凉了,出来。”

  九十四先放好墨粉和书卷,再从桶里起身,接过阮玉山递来的澡巾擦干了身体,刚要迈出去一脚踩到地上,就被阮玉山一眼瞅着。

  这个蝣人在努力地让自己像普通人一样入世,可身体跟不上灵魂,难免摆脱不了一些微小的兽性。

  比如要踏进床被的脚不记得穿鞋,赤着从桶里出来便要下地。

  “脚不要踩地。”阮玉山眼见他立刻就要踩下去,语气便不自觉严厉了些,“——会脏被子。”

  蝣人的感知天然灵敏,在阮玉山的话脱口那一刹,纵使脚底离地面不过毫厘,九十四也把腿也稳稳地悬在了那里。

  由于以前从没睡过被子的缘故,九十四自然意识不到自己的脚踩上地面会弄脏床被。他听到阮玉山的话先是有一瞬的呆愣,察觉过后便生出一丝无措。

  屋子里莫名生出一阵短暂的寂静。

  阮玉山凝目盯着九十四。

  他对九十四同他横眉冷对或者怒目而视的模样很感兴趣,但他并不喜欢看到这个人失措的样子——还是因为这种人人都会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像看见一条无孔不入的竹叶青被打了七寸拔了毒牙,九十四能对着他的羞辱和挑衅报以百折不挠的回击,现下却因为一床被子,把一只脚悬在地面上,一动不敢动,前后失据了。

  阮玉山无声地走过去,将一个木凳收拾出来,放在九十四脚边,低声道:“踩过去,坐到桌上。”

  九十四得到命令,异常听话地照做。

  挪了位置,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过于敬重地上那床干净的棉被,像敬重自己新的人生,由于太过陌生,毫无经验,便一时方寸大乱。

  因此九十四只能看着阮玉山,好似指望阮玉山开口,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可是阮玉山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像在因为九十四面对一床被子的考验表现得无力回击而不快。

  柜子里有干爽的棉帕,他取了,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抬起九十四的脚,一点一点地擦干。

  九十四看见阮玉山躬身下去的脊背,感觉到对方宽大的手掌隔着一层棉布摩擦过他的双脚。

  阮玉山的手是热的,他的脚原本凉了,此刻似乎又回温了些。

  “以后要这么做。”阮玉山的嗓音低沉沉的,透过背影传到九十四的耳朵里,“学会了没有?”

 

 

第20章 懒腰

  九十四没有说话。

  他回过神来,微微偏头,用眼角乜斜阮玉山,似乎在思考什么。

  蝣人对笼子外的世界认知一片空白,不懂吃饭睡觉,不会看书识字,但这不代表他们迟钝愚笨。

  阮玉山的举动透出一种对九十四而言全然陌生的感觉,虽然没有之前那样剑拔弩张的敌意,却让九十四本能地察觉到危机。

  这世间爱和恨都很难纯粹,但蝣人不是。

  九十四仇视一切将鞭子打在他身上的人,仇视驯监,仇视谷主,仇视所有源源不断来到斗场为他和他的族人自相残杀而欢呼喝彩的看客,一如他仇视阮玉山;同样他感激时不时往他们身上塞点吃食零嘴或钱币的刺青师,感激路过笼子时制止殴打他们的驯监并说出“众生平等”的谷主女儿,他也感激每个月按时赴约教他看书识字的洒扫老头。

  恩就是恩,仇就是仇。九十四活了十八年从来把这两种感情看得泾渭分明。

  阮玉山显然应该在仇视的那一端。

  可此刻对方的所作所为让他们之间生出了一些不清不楚的杂质,不是九十四与族人之间相依为命的惺然,也不是刺青师和小姐对蝣人居高临下的怜悯,这杂质太过模糊也太过新奇,九十四在眼下短短片刻之内尚未参透。

  他得用更多时间去琢磨这到底是什么。

  阮玉山听不见他的回答,便回过头,审视他的神色,同时又问一遍:“听见了吗?”

  九十四悄无声息收回自己的脚,闷头沉默了会儿,忽然开口:“把刺青解了。”

  阮玉山刚才还略微可以称作复杂的情绪荡然无存。

  只觉得九十四很欠收拾。

  蝣人,只会恩将仇报。

  他拎起自己早前换下的衣裳踏出门,给九十四留下一句:“滚去睡觉。”

  九十四睨着眼珠子目送他擦身而过,眼神不甘心地闪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踩进地铺。

  这是他第一次睡在笼子外边,甚至是被子里,九十四的地铺在阮玉山的床脚边,不算宽敞,但翻身,平躺,都够了。

  他默不作声地瞥一眼门外,确定阮玉山不进来,就盖上被子,再伸出胳膊,学着以前驯监睡觉的模样伸了个大开大合的懒腰。

  伸完懒腰以后九十四把胳膊放回被子里,心想,这也没什么好舒服的。

  他把脑袋缩进被窝里,闭着眼睛呆了会儿,实在闷气了才探出头来。

  然后他伸展四肢端端正正仰躺在地铺上,对着顶上房梁眨了眨眼睛,闭目睡了。

  睡下没多久,九十四朝左翻了个身。

  翻完又睡了会儿,再朝右翻了个身。

  最后他想了想,把身体蜷缩成以前在笼子里睡觉的姿势,才终于睡着了。

  此时距离日出还有两更天,阮玉山又去地窖打了水,准备洗衣裳。

  他没世家公子哥儿身上那些懒散娇贵的脾气,兴许以前有,在老太太手下磋磨那么些年,也早给他纠除得一干二净。

  洗衣做饭这些粗使活计他打九岁起就在军营里干了整整两年,还有更脏更累的事他也做过。阮府有阮府的规矩,在那里主子是主子,下人是下人,倘或主子自降身份做了下人的事,那府里不少老滑头就要反过来欺主了。

  出了阮府,他便不过多计较和讲究——毕竟真要讲究,天底下也没几个地方比得上阮府的规格气派。

  林烟被他打发走了,府里的小厮是他自己嫌累赘不肯带,因此这会儿要自个儿动手洗衣做饭他也无所谓。

  院子里有个浣衣台,阮玉山在月下洗着衣裳,发觉今晚月亮分外的圆。

  仔细一想,竟还有两天就到这个月的望日了。

  离府前老太太交给他一副矿山的矿道图,那是当年佘家寨刚开始采矿时,阮老太爷留在寨子里的监工连夜画好派人送回阮府的,阮老太爷过目不忘,看了一眼便要烧掉,以免留在府中有人偷盗多生事端。正要烧呢,被老太太一巴掌阻止,说自己还要留着看。

  老太太把这图保存了几十年,一个月前在阮玉山面前拿出来还跟新的一样,忘了说一句这图要好好留着再带回家。

  于是阮玉山拿着图,在路上看了一遍,记到脑子里,看完就烧了,跟他曾祖父一个德行。

  手里的衣裳洗完,阮玉山还顺道烧了壶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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