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7)

2025-09-17 评论

  大家都不说,其实谁都明白,只要是被买走,就代表着活不长了。

  阮玉山这样子一看就是对百重三感兴趣,这个关头,他百重三要是把别人供出来,不就是送自己的族人上砧板吗?

  蝣人命短,但从不做让同伴替死的活计。

  他不吱声,驯监们就急了:红州城主岂是饕餮谷一个蝣人可以得罪的?

  一个呼吸间,便有鞭子挥到了百重三的背上。

  “哑巴了?”驯监的呼喝声大得震天响,“谁把你舌头割了?!”

  皮鞭在瘦骨嶙峋的脊背上打出噼啪一声,仿佛直接抽在骨头上。百重三仰天痛呼,手里的鸡再抓不住,将身子往地上一倒,疼得蜷缩起来。

  饶是如此,他也只敢哭痛,不说别的。

  眼见驯监还要再打,人群中传出一道清亮而沉稳的声音:“是我。”

  九十四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蝣人,拖着脚上的锁链和镣铐走出来,用蝣语说:“我教他的。”

  话音未落,一根鞭子挥到九十四的脸上,血淋淋的红痕毫无偏移地从他的耳下蔓延到嘴角。他别过脸,顺着着这个方向抬眼,恰好瞧见一旁谷主阴寒的脸色。

  言谷主训斥的声响不大,语气却比驯监恶上三分:“问的是他,几时轮到你出风头了?”

  阮玉山坐在圈椅中,终于得见九十四真容,只靠着椅背,默不作声地打量,从头到脚,从眼睛眉毛到手脚伤疤,细细把人看了两遍。

  他向来自认目光毒辣,一眼就能将人看个七七八八。这人乍看与谷中其他蝣人无异:脏污的脸,衣衫破旧,手腕脚腕全是多年来被三十斤镣铐和枷锁磨出的一圈圈旧痂。

  一旦细看,便会发现无论是指甲头发还是皮肤,九十四都比别人干净得多——虽然只是和蝣人比起来。哪怕才在斗场滚得满头满脸的尘泥,拍一拍也就落下去了,不会粘在身上。

  他的指甲比起百重三倒是磨得稍规整些,想必是更熟练的缘故。事实上阮玉山猜得也不错,九十四对身边的小蝣人自来是手把手教会一切,但顶多亲自上手两次,叫人看会了,便要他们自己动手。

  石头磨指甲,手生了把指腹磨得血肉模糊也没关系,多磨些日子就熟练了,教的人心软不得。

  毕竟蝣人朝生暮死,学东西和教东西的人都没法慢慢来,今日倾囊相授,明日就天各一方,凡事都说不准。授之以渔方是长远打算。

  光看脸,其实九十四瘦得有些凹了进去,这一点因着他面颊上扑了灰便更明显,挨了鞭子的侧脸此刻血流如注,血痕上的那双眼睛倒是漂亮——天然一副长眉秀目,垂眸好似神像阖眼,凝眉自有三分冷意,恍惚却见眼波微澜。

  分明是多情的眉目,偏生了高高的眉骨,给他平添了两分英气,使他的神情看起来总透露着难以掩盖的冷硬坚韧,仿佛生来这世间便带着一股要强与敌意。

  这一点上因没沾着灰,叫人看得很是清楚。

  正因看清楚了他高挺的眉弓和鼻梁,旁人一眼能分辨出那不全是中原血统的风味。九十四这张脸,隐隐透露出极北异域雌雄莫辨的美丽。

  阮玉山的视线在九十四眉眼间停驻半晌,随后敛起神色,片刻不语。

  北蝣出美人,风月无颜色,看来两百年前史书所言的确不假。

  明珠蒙尘依旧是明珠,聪明人也不会只在一个地方体现出聪明。从起初在斗场发现那个身影,到九十四中从人堆里现身,见到人的那一刻,阮玉山心中隐约生出“不出所料”的感觉。

  打量完他又在心里自觉好笑:区区一个蝣人,哪里就值得他费心思引出来非看这一眼?

  想罢他收回目光,将手随意一挥,指向九十四:“就他了。”

  谁成想这下谷主犯了难,半天支吾不出声。

  阮玉山已是个起身离开的姿态,刚提腿下楼梯,见这场面又停下脚步回头,人高马大地站在谷主跟前,凤眼低瞥间生出一阵威压:“怎么了?”

  统军之人眼风横扫便利如刀锋,言谷主被阮玉山审视着,犹豫不及,只能实话实说:“九十四……谷里不打算此时卖的。”

  饕餮谷分批圈养蝣人,以年过十三为界,到了这个岁数,就要戴上颈枷,非但要隔三岔五准备上斗场拼命,寻常时候,每日过午便要在地牢团训,以中原最顶尖的死士为标准进行培养。

  毕竟前来购买蝣人的主顾形形色色,有的不专是为了买回去剖珠做补,大部分还会在蝣人寿险将至前,与他们结下血契,做几年随身护卫用。

  谷中会根据每次训练结果,筛选出天赋最为拔尖那一批蝣人,二十岁以前都不做售卖,而是等到养至十八岁,便拿去配种。

  定时灌药,强迫其与不同的配偶进行繁衍,整整两年不间断,以保证新出生的蝣人幼崽能继承最上等的品质。一直配种到二十岁,蝣人临近大限,才会被放出来,以稍便宜的价格卖给主顾。

  如果今天阮玉山没提,不日九十四便会被送去试药配种。

  这也是为何方才谷主见九十四出头会如此恼羞成怒——一旦九十四真的引起阮玉山的兴趣,那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一个蝣人拿去配种再繁衍后代能带给饕餮谷的价值可比直接把人打包卖出去高得多。

  阮玉山再如何眼高于顶,也是讲道理的。到了生意场就要遵守生意场上的规矩,饕餮谷对他的尊敬并非平白无故,一大圈子人陪着笑脸跟他消磨时间,为的可不是一场赔本买卖。

  在这个地方,从来都是钱货两讫。

  阮玉山听过缘由,脸上未见任何异样神色。

  “最高的价钱,”他开出买走九十四的条件,古井无波道,“我出三十倍。”

 

 

第5章 珊瑚

  此话一出,满场骇然。

  一两银子顶一千文,一两金子顶十两银子。饕餮谷的蝣人,寻常价格一整个是三千金,个头稍小的又或玄级稍次的,便是一千金,若要挑上等品相的,没五千金下不来。

  生意场的门打开,金子像流水一般涌进谷主的口袋,白花花的银子都入不得眼。

  卖得最高的,是一年前以一万八千金的价格被江湖道士买下的一个蝣人。阮玉山再出三十倍,那就是整整五十四万金。

  飞帖拿去钱庄实打实地换做金子,堆成小山也不为过。

  别说一个蝣人,就是把九十四丢进春药罐子里跟谷里所有异性蝣人生两年的孩子,全拿出来也卖不了这个价。

  阮玉山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蝣人如此一掷万金,偏偏他不喜欢将就。

  他看中的东西,哪怕只是个祭品,也一定要选自己合眼的那个不可。

  林烟手里拿着飞贴,只等谷主一个点头,便把票子送到对方手上。

  除了听不懂中原话的蝣人,站在这里的无不睁大了眼等着看五十四万金的飞贴票子长什么模样。

  蝣人里,为首的九十四先低身将百重三扶起,听到阮玉山的话,手上动作难以察觉地顿了顿。

  披散杂乱的头发遮住了他嘴角掠过的那抹略带讽刺的笑意,当九十四扶好百重三抬头时,却正好对上阮玉山看似不经意的一瞥。

  阮玉山的皮肤是在战场经年风吹雨打下来的古铜颜色,与之相衬的还有脸上轮廓硬挺的五官,由于生得太过冷峻,连带着唯一一双称得上柔和的丹凤眼也只剩下无尽的锐利目光。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一瞬交错,九十四同其他蝣人一样,借着一副听不懂场面的神色,自然地将眼神错开。

  阮玉山的双目却在看向九十四时多停留了片刻。

  这个蝣人他非要不可。

  他就要把这颗聪明的脑袋和漂亮的脸带回去,砍下来挂在他阮家的鬼头林里。

  百年后雨雪风霜吞噬了皮肉,鬼头林里成千上万的蝣人头颅变作骷髅白骨,最完美的那颗也得是他阮玉山亲手选的。

  小厮从林烟手里接过飞贴票子,这生意就算成了。

  谷主拿走近侍奉上的取血刀,为表对那五十四万金的诚意,亲自上手道:“烦请阮老爷伸手,让老夫取点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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