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下药的人。他一来就问我是不是找盂兰古卷。”九十四后背发着汗,又被阮玉山按在怀里,里衣汗津津地粘着身体,便在阮玉山怀里不安分,“热。”
“待会儿洗。”阮玉山圈紧他,不叫他乱动,“这会子发着汗,夜里风冷,钻了身子,赶明儿就着凉。”
九十四热得难受:“我不会着凉。”
“你不会的事多了。”阮玉山做出呵斥模样,“出来了不也都学会了?”
这话九十四听着顺耳。
他眼神略带几分傲然地飘忽了一下,学着阮玉山的习惯挑了挑眉,安分不动了。
阮玉山在他身后无声一笑,拍打着他的腰,接着说道:“盂兰古卷这东西,本是一样孤宝,世间知晓的人并不算多,如今流传在民间的,大多不过是盗本或是盗本残本,也没人去深究它们的作用,顶多当个三流话本子人手传阅。你是做了什么,才叫贼人盯上,且一来就问你古卷相关?”
九十四带着一丝毒辣的眼神瞅了瞅阮玉山,好似趁这一眼的功夫又在心里把阮玉山骂了几句:“我做了什么,你的人不是很清楚?”
阮玉山即便被戳穿跟踪一事,神态也依旧波澜无惊,可见此人一向是厚脸皮惯了:“他们办事不利,顾头不顾腚,跟丢了你,我已挨个罚了几大板子。”
九十四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将这话琢磨琢磨后,一下子蹭起来,扭过头,面色怪异道:“我是腚?”
“……”
阮玉山无言以对。
他许多时候都认为九十四这中土话学得太过死板,害得九十四与人交流也不够灵活,此刻更是在心里打定主意要给人找个专门的老师。
再不济,自己时时盯着,教导改正,也免得出去闹笑话。
阮玉山不担心九十四闹笑话。
九十四闹笑话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是那些笑话九十四的人。
毕竟不是谁都跟他一样铜皮铁骨,扛得住蝣人的巴掌拳头。
于是他循循善诱:“阿四,我不过打个比方。”
“你打比方。”九十四想了想,眉毛拧得更深,踩着阮玉山的脚尖也不自觉用了两分力,“你觉得我像腚?”
阮玉山没觉得九十四像腚。
他只觉得有个巴掌很快就要呼到自己脸上了。
于是他欣然按住九十四的双手:“我说错了,阿四。”
阮玉山一脸认真地纠正道:“是‘顾头不顾尾’……不,是‘顾尾不顾头’。”
九十四是个事事要强的性子,这回听见自己好歹占了个头,便不再计较,又舒舒服服靠回去,接着方才的话说道:“我不过去书摊前问问有没有能学习兽语的书,齐且柔便过来,问我是否在找盂兰古卷。后来他引我去食肆院子里的地道,谈到古卷,与你所言相差无几……不同的是,我记得最后他提到,古卷并不是书。”
“齐且柔想来是化名。”阮玉山在心里回忆了一遍这个名字,毫无熟悉感,“古卷不是书,而是石头,不仅是石头,还是残石,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这就奇了怪了。”九十四今夜听阮玉山说过这话——奇怪不叫奇怪,偏要叫“奇了怪了”。
他默不作声地听,默不作声地记在脑子里,现在默不作声地又捡到了自己嘴里。
“奇了怪了。”九十四念着很是新鲜,一边思索一边又重复了一次。
“连你都是第一次听说,他为何会一来就问我这个?”他话音一顿,一瞬间想到了答案,“齐且柔在试探我。”
阮玉山微微一笑:“不错。”
第48章 报复
九十四是蝣人。
饕餮谷的、带着浓烈那罗迦血液气味刺青的蝣人。
一个在众生眼中低劣如同牲畜的人种,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燕辞洲的大街,并且衣冠整洁,坦坦荡荡,还能与人用流利的中原话沟通。
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反常的事。
“齐且柔想刺探我的底细,看看我有什么背景,身后是否有人庇佑。”九十四说,“难怪问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哦?”阮玉山一听这里头还有自己的事儿,更是好奇,“怎么会问到我?”
九十四解释:“他问我名字,我说我叫易四,他便又问我,同玲珑钱庄的易三老爷什么关系。”
“易四?”阮玉山一下子抓住重点,言辞意有所指,“你为何给自己取名易四?”
九十四微微一怔。
他本是不打算把这事儿告诉阮玉山的,怎知刚才沉思于盂兰古卷,一时嘴快,便抖搂了出来。
自己化名易四的事,是绝不能让阮玉山知晓的。
否则此人的尾巴能翘到天上。
不过就算不小心说了,九十四也有法子把阮玉山的尾巴摁住。
“自然是因为,”他眼珠一定,对阮玉山报以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我没有正经的名字。”
阮玉山的笑容凝滞在嘴角。
他定定注视九十四少倾,期望对方给他一个刚才不过是玩笑话的宽慰。
可是他没等到。
阮玉山低头,摸了摸九十四的手指头,忽然发现这人指甲长出来了一些。
“阿四。”他语气淡淡的,“你还在怪我。”
墙角的蟋蟀和油葫芦又叫了两声,阮玉山圈住九十四的双臂悄悄松了,这让寒风无声无息地透进九十四的衣裳。
九十四感到了一丝寒意。
看来阮玉山说的没错,发着汗,是不能吹风的。
他没回答阮玉山的问题,只是往阮玉山怀里蹭了蹭,又抓起阮玉山的手圈在自己身上,觉着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了,方开口道:“阮玉山。”
“嗯。”
“我在书上学过一句话,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九十四说,“我虽不是一个大度的人,但也绝不小气。”
阮玉山摸不透他的意思,只能接住话茬:“哦?”
“我喜欢阿四这个称呼。”九十四话音刚落,便感觉腰间的胳膊又把他抱紧了,他继续道,“所以化名易四,是我自愿。只是姓阮,非我所愿。”
阮玉山终于把脸抬起来,得寸进尺把下巴靠在他后肩:“那姓易又作何解?”
九十四睫羽微颤,片刻后垂下眼帘,含笑将他一瞥:“赏你个面子——姑且暂用。”
“那我可得报答你的赏赐之恩。”阮玉山心中有几分无奈,但也认了,扯了扯嘴角,“烦请阿四公子同我讲讲,试探你的齐且柔,是个什么模样。”
九十四问:“你要杀他?”
阮玉山:“不错。”
九十四:“他不能杀。”
阮玉山觉着不公平了,当初自己不乐意给人取个名字,都差点没命,这个给九十四下了猛药的齐且柔倒轻而易举得以赦免:“谢你个赏恩,你还真要大赦天下了?他齐且柔也沾上我阮玉山的光,让你不想计较了?”
“自然不是。”九十四有理有据,“齐且柔认出了我是个蝣人,且在心中先入为主认为我不一般,是后续试探发现我一问三不知,才敢大着胆子对我下手。”
“可他既然要试探我,便有许多法子试探,为何偏偏要提盂兰古卷?”他且想且道,“最后我险些要了他的性命,他为求一条生路,也是搬出古卷残石企图让我饶了他。”
阮玉山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古卷残石中,有关于蝣人的秘密?”
“残石中有没有尚且难说,可齐且柔一定知道些什么。”九十四沉思着,只顾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且我怀疑,他所知道关于蝣人的一切,也跟古卷残石有关——很可能是关于我族解除诅咒的法子。否则他不会一来就问我是否要找古卷。他最初必定以为,我是通过古卷——或是古卷的一部分,得到了不同于其他蝣人的自由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