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受伤的范围比九十四大得多,并且由于体内没有那罗迦血液压制的缘故,皮肤泥化的范围呈现隐隐扩散的趋势。
昨夜沐浴时,九十四被他拎着坐在他身前,他腰间的伤口又绑了绑带,洗完澡阮玉山先九十四一步穿好衣裳,倒是把九十四瞒得滴水不漏。
“不记得了。”九十四说,“是离开那天发现的。”
阮玉山一想,时间上跟自己的伤差不多。
原本他连夜带着九十四回到燕辞洲只是为了休息,喘口气休息好了,还要离开此处去找另一个人寻求医治身体的法子。
目连村的疫灵非同等闲,至今他们也无法确定是否将其治死在原地。
而这身上的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了说,二人身体出现异化那么多天,只要不去注意,便感受不到任何异常;往大了说,这伤口毕竟由一个为祸一方的疫灵造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悄悄扩散,如果忽视,时间久了,阮玉山也就从里到外彻底变作个傀儡泥人了。
至于能医治这些诡怪杂症的人,在阮玉山这里,自然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一位——钟离善夜。
奈何昨日九十四遇伏,若是为了先治病忍这一口气,等病好了回来再收拾那个什么齐且柔便罢了,偏偏昨夜九十四跟他两个人一对账,发觉这齐且柔还揣着点关于盂兰古卷的大东西,还真不能让人跑了。
否则在这偌大的燕辞洲,明里暗里的交易成天流水席似的在地界上过,齐且柔的身份阮玉山目前也只能在心里猜个大概,尚不能完全确定,那点宝贝,一旦流入黑市,今天姓齐,明天就保不准在谁家里了。
事情便变得迫在眉睫起来。
他一把揪住九十四的手掌:“欸。”
九十四正盯着阮玉山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出神,听阮玉山叫他,刚想开口问“怎么了”,眼珠子一定,再一转,便木然地仰起脸道:“嗯?”
阮玉山抿着嘴,装看不懂,只盯着九十四笑。
九十四半张脸仰起来片刻,见阮玉山是真给脸不要脸,遂一挑眉,准备在心里没收阮玉山这辈子拿嘴挨他脸的资格。
哪晓得还没来得及把脸低下去,阮玉山那张刚才还在半臂远的高鼻剑眉的脸,就这么黑压压地逼近下来。
九十四猝不及防,被捧着下颌亲得头昏脑胀。
两个人再分开时,他脸上被莫名其妙地扎红了一圈。
九十四后知后觉感到火辣辣的一阵轻微痛感,皱着眉头看向头顶的阮玉山,蓦地伸出两只手,一只捧着阮玉山的脑袋,另一只在阮玉山脸上雷厉风行地摸索着。
阮玉山的脑袋被他像个核桃似的盘来盘去,不禁一头雾水:“做什么?”
九十四肉眼看不清怎么回事儿,又把头抬起来凑到阮玉山下巴去看,这才看到方才用手摸着的那些细小的胡茬。
阮玉山探着个脖子任他又捧又摸,瞧九十四煞有介事的神色,一时间还有点不敢多嘴,见九十四摸完了只是盯着他蹙眉研究,便试探着开口:“到底怎么了?”
九十四瞅阮玉山一眼,又瞅阮玉山的下巴一眼,神情凝重,突然问道:“你脸上长刺了?”
“……”
阮玉山一下子就懂了。
——九十四是不长胡子的。
非但不长胡子,除了那一头波段打绺似的卷发外,九十四浑身其他地方都不长毛,这是阮玉山跟他认识没两天就了解得清清楚楚的。
至于胡子这东西,就算九十四不长,饕餮谷其他人也会长,远了不说,光是谷主就留着一把秀气的长髯。
可九十四没见过胡茬。
他还不知道蝣族以外许多男人一天不刮下巴便会长出短短的胡茬。
阮玉山问:“扎疼你了?”
九十四刚想摇头——毕竟这点痛算不上什么,跟他以往在饕餮谷挨的鞭子甚至是镣铐挂在手上磨出的痛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问题在,这脸上的痛有点绵长,竟有些短时间内不会消散的意思。
这就跟他以前的经验相悖了。
过去在饕餮谷,甭管受了什么伤,哪怕是挨鞭子挨拳头,以蝣人的体力,当下痛过便通过了,可阮玉山脸上一片连头都没怎么冒的刺竟然会把他扎得久痛不消。
“奇了怪了。”他低声嘀咕。
阮玉山捏住他的下巴:“我看看。”
九十四又是一个抬手的动作,要他别管:“我没事。”
“没事个屁!”阮玉山摸住他后颈把人摁到自己眼下,细细检查过后起身翻箱倒柜去找龙脑白凤膏,找到了又坐回来,打开盖子,用指腹慢慢化开。
九十四撑着上半身凑到阮玉山手边,拿鼻子嗅嗅,一股清凉的香气直冲脑门。
他一闭眼,先肩膀抖擞了两下,再睁开,醺醺然道:“这是什么?”
“膏药。”阮玉山说。
九十四倒是知道膏药。
这东西以前教他认字的老头子也说过,不过老头手上没现成的,就抓了把湿泥巴给他看,说:“膏药跟这玩意儿样子差不多。”
如今看了,九十四心想,那还是差挺多。
光颜色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透亮如玉,一个乌漆嘛黑。
一个像自己,一个像阮玉山。
“怎么用?”他又问。
阮玉山嗤笑:“早前不是给你用过?”
九十四先愣了愣,回想起之前在村子里自己的手被竹子扎伤那次,严肃道:“我知道那个,那是金疮药。”
“哟,”阮玉山挑眉,“可以啊,还晓得金疮药。”
九十四认为他有些狗眼看人低了,便道:“我以前在谷里,也给百十八用过清创药。难不成你以为蝣人就不受伤?”
“蝣人这不正受着?”
阮玉山化着药,跟他拌嘴的同时抽空瞧他一眼,果然这人一张脸虽板得死死的,眼神却很尖锐,一副时刻训诫阮大老爷,督促低劣的阮大老爷对待他高贵的蝣人同族持谨言慎行的态度。
他便接着问:“你既用过,又何必问我?”
“那些都不是膏药。”九十四指着他手里的羊脂玉罐子说,“你方才说了,这才是膏药。”
阮玉山知道他的书又念到死胡同里去了:“不管是金疮药,还是清创药,只要是这模样,非水非粉的凝在一起,都叫膏药。”
九十四说:“当真?”
“骗你做什么。”阮玉山从握着罐子的那只手里伸出食指,将就着九十四这会儿正凑在自己手边,直接把人下巴挑起来,“别动,我给你擦药。”
九十四仰着头,虽然脑子里相信了阮玉山的说辞,但心里仍旧把膏药同以往用过的区分开来,无可避免地保持着以前的想法,总认为膏药是自己难能一见的稀罕物。
因此当冰凉幽香的龙脑白凤膏涂到他脸上时,九十四慎重得脖子连同身体僵成一块铁板,是动也不敢动,只能使劲皱皱鼻尖,企图把这从未见识过的香气统统吸进鼻子里,继续醺醺然。
阮玉山倒是没工夫去探索他心肠里那些小疙瘩,只一边涂着九十四被扎红的地方,一边考虑九十四身体另一个地方。
半晌,他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开口。
“我说,”阮玉山装作漫不经心,“昨天我指上力道不小,你如今可有不舒服?”
九十四正沉迷于龙脑之香,整个人微醺着,听到阮玉山这话,睫毛骤然一颤。
第51章 物色
九十四脸上不藏事儿。
至少在阮玉山面前是这样。
阮玉山一看他这神情,心里就门儿清了。
不吭声是因为没有不舒服,迟疑了是因为确实身体还有感觉。
那既然有感觉,又不是不舒服——阮玉山垂眼低笑,自己先前的推断果真没错。
那道刺青是在方方面面加重他对九十四的作用。
不过他很懂得点到为止,毕竟更多的事情得九十四自己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