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立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温言这个问题,他沉默寡言就懂了。
Omega唾液中一点点信息素就足以让S级alpha陷入幻境,但现在omega的腺体没有贴阻隔贴,而且胡立是alpha,他没有穿戴任何防护服就这么直挺挺站在面前。所以温言心里有数,他的腺体彻底坏掉了吧?不仅不能分泌信息素,说不定腺体早就走向腐烂的地步,所以腺体才能堂而皇之地保持干燥通风的状态。
病房弥漫着一股比死寂还要空洞的气息。
过了半晌,胡立露出非常难看的笑容,“手术方案已经有了眉目,手术定在半个月后,做完就可以出院啦。”
人工腺体在医学界目前没有丝毫进展,而活体置换手术曾被梁世京亲手叫停。所以还剩什么手术?不过是医德使然,把佯装随和的“只言片语”化作救命稻草递给病人,病人会因为这样一根维系生存希望的绳子而努力,为自己或者为他人紧紧抓住不松手。
不过这平凡的世间哪有那么多奇迹?
“所以我还能活半个月。”温言两眼空空,“是吗?”
“谁说的?”胡立装出一副神叨叨的表情,“小言你不信我啊?要是这点小手术都能把我难到我这老脸往哪搁啊。”
心意是很好的,可都到了这时候就不必再说安慰的话语。温言断断续续地说,“你得告诉我实情……小佑他好像知道我是谁了……如果是真的,剩下这半个月我想好好陪陪他,想在最后这段时间为他做些事情……”
Omega还没有完整地看过那本相册,还不知道梁望佑从很小的时候长到如今在各个阶段是什么样子,没有亲自送过他上学,没有作为家长身份跟他一起参加过学校活动。也还没有将梁望佑身边的好朋友认识个遍,温言想请他们一起玩一玩,让梁望佑在大家面前大声炫耀自己也是有爸爸的人。温言想让梁望佑多笑几次,长大后回忆起这段短暂的时光才能去缅怀。温言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病房里,他还想见见林亦初,想把梁望佑托付给他,如果未来梁世京对梁望佑不好,林亦初有资格出面干预……
Omega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年纪生了孩子,不懂得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爸爸,也缺位了这么些年。如果可以,他想尽最后一份力……梁望佑好像脱离了他能独立做许多事,可又好像离开了他再无人依靠。世界这么冰冷残酷,他小小的软软的,偶尔笨笨的,他怎样都可以,就是不能伤心……
“胡医生?”温言音量很小很小地叫胡立,像是哀托那般呓语。
“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胡立毅然决然地说,“不用担心好好休息,昨天听小纪说今年橡木湾叶子刚刚发黄,等手术做完你又可以见到那样的风景,他说他会等你回去给你榨果汁喝。”
温言很是平静忽略过这个话题,橡木湾从来就不是他的家,他仅剩的家已经被梁世京夷为了平地,他闭上眼睛不愿再谈。
“不止首席在想办法,还有很多人,我们会一定让你好好活下来,你要有信心。”胡立低声劝慰。
“不要提他。”温言说。
“好……那小言,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温言轻轻地嗯了声。
“是谁缝了你的腺体?”胡立说。
“是他想知道吧?”温言睁开眼睛。
“是。”胡立谨小慎微地答。
“我不会告诉他的,这个问题他可以去追查一辈子,不然他不肯死。”温言平静说。
胡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给他掖了掖被子,问他了些关于腺体一些问题,最后问他哪个时间感觉腺体疼痛,方便日后给药。
“呼吸的时候。”温言说。
话落,外间传来一些动静,又因为房间极其隔音而非常模糊。胡立下意识看了一眼单面玻璃,叹息着让他好好休息。临出去时,温言看了眼那扇镶嵌在墙里的巨大的玻璃窗,说,“胡医生,麻烦把百叶窗拉下来。”
“好……”
胡立刚出去前后脚几名护士和梁望佑进来了,梁望佑不让护士碰温言,自己端着插了吸管的杯子送到温言嘴边,说,“有点甜嗷。”
温言浅浅啜了口。
“温言,这是营养液哦,因为你现在不能吃饭所以只能喝这个,胡医生说等你有力气了可以下床走走,长时间躺着会不舒服的。”梁望佑解释说。
于是温言又喝了很多营养液,皮肤很薄所以恢复了些血色,护士小心翼翼拔掉他颈后的止疼雾化器,给他吃了两粒止疼药接着将他慢慢扶起。躺着还好,坐起来温言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不停地嗡鸣。
“是不是疼了?不然我们再睡一下吧。”梁望佑紧张地问他。
“不疼。”温言微微一笑,自己撑着病床站起来,他俯身摸了摸梁望佑的脸。梁望佑在他腿边贴贴了会儿,然后牵着他慢吞吞走到外间。外间似乎是间小型会诊室,沙发上叠放着崭新如洗的毯子,却胡乱丢了件西装外套,凌乱的文件上面隔着没来得及盖笔帽的钢笔,看样子有人赶在他们出来之前立刻匆匆离开……
“小佑,这几天你在哪里休息?”温言低声问。
梁望佑一直在低头帮他看路,不小心说了实话。
“沙发呀,父亲不让我晚上跟你睡,”小alpha意识到说漏了嘴,战战兢兢打量温言的脸色。温言默默垂眼忍下酸楚,他和梁世京的问题到底还是波及到梁望佑。那天梁望佑亲眼看见了他们吵架的全过程,这个开朗活泼的小alpha已经变得敏感胆怯。
“那你父亲呢?”温言假装不计前嫌地问。
梁望佑放下心来,主动说,“他都没有睡觉呢,白天站在玻璃后面看你,晚上偷偷溜进病房看你,哦对了,他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
“哦。”剩下的事情温言就不想装得感兴趣了。
omega被小alpha牵着手慢慢来到人来人往的走廊,低声谈论的话音由近到远地停下,这些身着白大褂医生回首驻足,让开并不存在拥挤的身位,他们的脸孔大多陌生,但每个人都对他们很恭敬。
“温先生。”
“温先生感觉怎么样?”
“是要出去走走吗?”
温言露出淡淡的微笑,低声回应着,一路被梁望佑牵到电梯门口,军官提前提他们摁下专用电梯。电梯门徐徐打开,里面装了台看上去就很柔软舒适的大沙发。梁望佑明显是不知情的,他小小地呀了声。
这是温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体会“坐电梯”的感觉,下了楼,今天天气不错,风微微的干燥,带着秋天独有的味道。Omega和小alpha并没有逛很久,十多分钟只走了两百米距离。之后回到病房梁望佑搭着小板凳乖乖坐在病床前,仍然不让护士碰温言又请教护士。小alpha还处在毛巾都拧不干的年纪就去认真学着如何照顾一个病人,他给温言擦手指,擦脸,最后毛巾反而打湿了自己的胸膛。
“温言你等我一下马上回来!”梁望佑跑出去没两分钟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自己换了衣服,但是纽扣扣得乱七八糟。温言一颗一颗重新给他扣好,梁望佑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说,“温言,以后我不跟父亲住在一起了,你可不可以要我。”
“我再也不会尿床了。”梁望佑很认真地保证,“温言,我很好养的。”
温言忍了一天的眼泪落了下来,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梁世京认为梁望佑尿床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这个“毛病”似乎是梁望佑为数不多作为小朋友的象征,小小的他虽然有着孩子应该有的缺点,更多却是早慧。如果一个孩子早慧,往后成长的岁月里会失去很多乐趣的……
不过他没有力气去抱梁望佑,没有等到回答的梁望佑先是看了一眼紧紧拉着闭合的百叶窗,然后脱掉鞋子爬上床钻到温言怀里,他稚声稚气地说,“我知道父亲喜欢你,我知道你不喜欢父亲,以后我不会喜欢他了,等你出院了,你愿意让我跟你一起生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