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见到我?”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贺硝不经意似的匆匆一瞥,竟难从那双眼里看出半点情绪。
正此时,九尾送来了晚间口服的药物,打破了寂静。
“我来吧。”贺硝说。
九尾同意了,临走前在病房门口嘱咐贺硝:“董事长现在还是非常排斥接触,并且感到不安……他可能会抗拒吃药,这是正常的,小熄从小就这样,不愿意吃药,怕苦。”
贺硝点头,病房里又剩下他们两个人,再次陷入寂静。
片刻沉默后,贺硝率先出声:
“先吃药吧,按时吃药好的快。”
林熄不出一言,却还是看着他,长久的沉默就成了尴尬,长久的尴尬就是驱逐,贺硝从那沉默里察觉到什么,抿抿唇,尽量以和缓的口吻说:
“先吃药,如果你不想看见我,吃完药我就走。”
林熄动也没动,还是看着他。
贺硝将药送到他嘴边:“张嘴,林小猫。”
林熄固执的要命,无声地抗拒贺硝的存在,贺硝感受到他的目光,对视的瞬间,气氛变得有些焦灼。一个不愿意走,一个不想留,最终这场几秒的对峙以贺硝的溃败告终。
他站起身,平时极其暴躁的雇佣兵此时显得很平和,他没有发怒,深吸一口气,只是说:
“我出去抽根烟。”
神农医院没有设置吸烟点。
夜幕笼罩神州大地,腕带上闪烁着白怀和温斯顿的消息,却无人回复。
神农氏医院140层走廊尽头的病房外,贺硝靠着冰冷的墙壁,曲腿坐在地上,深深的疲惫与无力感包围了他,随之而来的还有极度的挫败感。
这些感觉将他围绕,从昏暗的走廊阴影中伸出手将他向下拉拽,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好像永无止境的跋涉,沙漠中的旅人已经极度饥渴,他迫切地想找到一片绿洲歇脚,哪怕林熄只要给他一点点的回应就好。
他为此翻过一座又一座沙山,在烈日下被炙烤,沙漠的风呼啸而过,却只留下一抹抓不住的气息,翻过沙丘又是一片海市蜃楼,林熄依旧遥不可及。
他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到底要不要做,他长久的被这个问题困扰,星汉流转,腕带上显示时间4:28,贺硝被一点动静吵醒。
他瞬间从倦怠的状态惊醒,雇佣兵的本能使他的肌肉先大脑一步,条件反射顺着声音的方向防卫格挡,“咚”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压抑的闷哼。
冰凉的触感传来,贺硝彻底清醒,看清了手下的人,眼神颤动一瞬:
“林熄?”
夜晚的走廊寂静又寒凉,林熄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纤细的一段脖颈被贺硝的手肘紧紧压在墙壁。
顶楼的月光铺在病房前,割出一道明暗线,林熄笼罩在阴影中,在痛楚中蹙眉闭目,偏着头,苍白瘦弱的几乎不真切。
“你怎么……”
贺硝又是担心又是惊讶,话还没说完,被林熄打断:
“我有话和你说。”
他发声很艰难,声音干涩又沙哑,像是从嗓子中挤出来的,贺硝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失落了,急忙将他抱起来:“好,我们进去说。”
他们回到了病房,林熄手脚冰凉,贺硝先给他焐手,温度计显示他的体温恢复正常,贺硝才缓声开口:
“你想和我说什么?”
林熄注视着他,半晌,说:
“为什么回来?”
贺硝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立即回答,夜色已深,远离了白天的喧嚣与纷杂,长夜模糊了一切黑白分明的界线,也模糊了一切难以明说的情感。
他们好像又回到了那片永无止尽的黑暗荒原,静了半晌,贺硝迟缓地说:
“我以为……我陪着你,你会好受一些。”
“为什么?”
林熄问他。
“我不知道。”贺硝胡乱揉了一把头发,深深垂着脑袋,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林熄。”
“我在想。”
贺硝双手交叉,望着天花板,良久,叹了口气,说:
“如果我不是劣等基因,不必背负这样的仇恨,如果我可以很容易的买到一束红玫瑰。”
“如果这个世界公平的话。”
顿了顿,贺硝说:
“我们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月光静静落在病房里,映着林熄的侧脸,沉默终于被打破。
“我是个很现实的人。”
贺硝低头看林熄。
月光下林熄更显苍白,空荡荡的袖管可以隐约看见小臂上溃烂后留下的伤痕,皮肤只是薄薄一层,几乎可以借着月光,透过皮肉看见骨头。他声音虚弱,却依旧平静。
“也没有幻想乌托邦的习惯,对于我来说,这些幻想的时间足够完成更多有价值的事情,为了公司利益。”
林熄很少有吐露自己心声的习惯,他注视着贺硝,静静地告诉他:
“如果你想要一个双向奔赴的伴侣,你需要重新考虑人选。”
第193章 月光
这句话很残忍, 但很现实,他们是活在现实里的人,在现实的挤压下没有妄想的余地, 现实像一间向内收缩的屋子, 挤压着物资匮乏的世界中的每一个人。
林熄看着贺硝。
他希望并且认为贺硝会知难而退, 此前他从没有给出贺硝正面回答, 现在他亲口告诉贺硝自己的想法, 亲手将贺硝推离。
贺硝会退缩的, 他想。
“你是觉得,自己是可替代的?”
贺硝打破寂静。
林熄神色出现一丝异样,而后极快恢复平静:
“我只是觉得,你也不是非我不可, 你也说过, 我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如果不是非你不可。”贺硝站起身, 俯视着他:
“如果不是非你不可,我就不会在这浪费这么多时间。如果不是非你不可, 我就会恶狠狠地用言语重伤你, 告诉你这不可能,这不现实,告诉你你就是个爱做梦的傻*。”
他斩钉截铁,几乎掷地有声, 林熄先是被他这番“冷嘲热讽”的反话说的愣了片刻, 而后,在贺硝幽怨又愤恨的注视下, 他轻轻的笑起来。
像细碎的风铃在月光下发出一点细腻的响声,朦胧又轻缓,好像穿过旷野的寒风最终化为一抹细细的微风。
“你还笑?!”贺硝问完这一句, 自己也笑起来:
“林熄,你没有一点心吗?你才是被辐射的那个吧,如果不是我,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早就该伤心欲绝一头撞死在苍穹上。”
林熄还在笑,贺硝从没见他笑的这么开心,他笑了好一阵,笑到断断续续的咳嗽,贺硝坐下来给他拍背,林熄抹了抹眼角,才说:
“可是苍穹那么高。”
“再高也不会有你高。”
贺硝把脑袋抵在他胸口,林熄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声过后又逐渐陷入安静。
空旷的病房里只有一束红玫瑰静静摆在桌面上,贺硝呼吸滞缓,声音模糊,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他妈也是个人啊。”
半晌,林熄轻轻叹了口气,说:
“贺硝。”
林熄并不熟悉这两个字,每次叫贺硝的名字时,声音都很轻,脆生生的,咬字也很认真,像是刚识字的孩子,在慢慢熟悉这两个字组合带来的别样感觉。
“嗯。”贺硝闷声应了,林熄两指无意识地搓捻着他一小撮头发,沉默了片刻,说:
“我们并不了解彼此。”
即使他们共同出生入死这么多次,相拥而眠这么多个长夜,但当苍穹的第一缕日光跃出地平线时,贺硝还是试验品H7-690,林熄还是神州公司董事长,他们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贺硝知道林熄又很多事不能也不会告诉他,他自己也并非赤诚,他们注定不会像其他恋人一样彼此坦诚相待。
林熄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