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煜偏过头看了一眼正在拧毛巾的祁曜,喉结滚了滚,说道:“我自己来吧。”
他伸出手,想去接那块湿毛巾,但是刀口没有完全长好,哪怕是这么小幅度的抬手的动作,也会产生强烈的牵扯痛。
宿煜疼得颤了一下,展开的五指下意识地缩起来,慢慢呼吸,忍过胸口的不适。
“别乱动。”祁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罕见的厉色,他握住宿煜的手腕,按到床上不准他动,低下头看着他,“哥,我都给你擦了三天了,还不习惯吗。”
“我总感觉怪怪的。”宿煜说。
祁曜垂下眸,松开握着宿煜的那只手,问他,“哪里怪?”
空气静默了片刻。
“我二十三了,挺大的人了,我的身体也有隐私。”宿煜一本正经地说,“好歹这是在医院,你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
“我…我怎么了!”祁曜装傻。
“我没见过哪个护工给病人擦身体,是要把他全身的衣服都脱个精光。”宿煜羞耻地闭上眼,耳尖悄然无声地染上一层薄红,低声道:“你就仗着我动不了,无法无天了。”
“可我不是护工啊。”祁曜笑着把手伸到宿煜盖着的薄毯下面,一颗一颗解开宿煜病号服的扣子,然后有条不紊地拆开他护胸的绑带,“我就是想擦得更干净,让你更舒服一点,你要是不喜欢…”
“喜欢,擦吧。”
“那…还是先擦脸。”祁曜说。
“嗯。”宿煜仰了仰头,配合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随着呼吸轻微地抖动。
这样近的距离,每看一次,祁曜就会恍惚一瞬,他握着湿毛巾轻轻抚过宿煜的眉眼、鼻梁、嘴唇和下颌,感受着他温热的鼻息似有若无地喷洒在自己的手背上。
祁曜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幸福和满足感,他只觉得周身都缠绕着宿煜的味道,无形之中填补了过去的很多遗憾。
他给宿煜擦完脸后,又顺着脖颈擦到颈窝和锁骨,然后换了条大一些的毛巾,开始擦身体。
宿煜曾经练过拳击,身上本来是有肌肉线条的,但是这两年来他身体很差,运动得少,如今腹肌的线条已经不太明显了,但锻炼的痕迹很难消除,在他深呼吸的时候还是会隐隐显露出轮廓。
加上宿煜比正常人要白许多,下腹的血管透过皮肤清晰可见,一张一缩,性感得让人不敢直视。
祁曜小脸通红地抬起头,看见宿煜无动于衷地闭着眼,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心底的波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给宿煜从头到脚擦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给他穿好衣服,盖好毯子,最后在他额心轻轻的落下一吻。
宿煜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宿煜的睡颜,感觉时间都无形之中放缓了许多。
…
等宿煜的身体再恢复一些之后,医生便建议他尝试着下床练习走路。
在床上躺了太久,宿煜的两条腿都变得酸软无力,他能感觉到自己肢体的不协调,甚至对下床都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恐惧。被祁曜搀扶着,尝试着将脚尖点在地面上,再一点点踩下去…
这一脚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宿煜的膝盖
猛的一弯,忽然笔直地往下跪。
“卧槽!”祁曜惊呼出声,心脏跟着忽悠一下,眼疾手快地搂住宿煜的腰,把人扶住,“哥,慢一点,你吓死我,你千万慢点儿啊。”
“没事,你别这么紧张。”宿煜笑了一声,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等待着晕眩感慢慢消失,才抬起腿迈出一步。
因为正中开胸,宿煜的背挺不直,轻微地驼着,即便迈的步子很小,胸口依然会传来阵阵牵扯痛,他拧着眉在祁曜的搀扶下走了二十来米。
“不行了。”宿煜紧紧抓着祁曜的手臂,喘了两口气,“走不动了。”
祁曜看了眼距离,“哥,这才刚开始啊,再多走两步吧,医生说了,适当运动对康复有好处的。”
“不要。”宿煜拒绝。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垂下睫毛,幽怨的呢喃像极了撒娇,“胸闷,喘不上气,我要休息。”
“啊…行。”祁曜无条件服从宿煜提出的任何要求,还不忘给他提供情绪价值,跟哄孩子一样夸他,“我哥已经很厉害了,其实刚刚我都没怎么扶你。”
“真的?”
“真的!要不你再走几步试试?”
“嗯。”
…
康复的阶段很苦,但是有祁曜陪在身边,宿煜的每一天都跟喝了蜜一样,连心窝里都是甜的。被人宠着,无条件包容的感觉真的很好,他可以做回小孩,可以无理取闹,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也不用担心谁会离开。
宿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爱带给他的疗愈。
这期间,路向南的母亲来过一次,正是飞瑞股东变更后的第三天。
宿怀远将股权转让给了相识三十年的一位挚友,而作为伴侣的周韵,什么都没有得到。
眉眼深邃的中年女人带着满腔的恨意,从一见面就开始歇斯底里地向宿煜细数宿怀远的罪状。
“你爸他就是一个骗子!他和我的感情里只有欺骗!”
“他说他想要一个家,会对我跟南南好!都是谎话!”
“他只是因为你年纪小,不想让你没有妈妈,所以我们的作用就只是为了让你有一个完整的家?这太荒谬了!”
“我爱他,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但他居然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宿煜,你还不明白吗,你爸他根本不爱女人!”
“你以为你妈妈为什么会得病!”
…
周韵被祁曜强行推出了病房。
祁曜回病房的时候浑身都是冷汗,他怕宿煜的心脏受刺激,更怕他再一次坠入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宿煜的情绪出奇的平静,面上毫无波澜。
看着祁曜比哭还难看的一张脸,宿煜笑了一下,反过来安慰他道:“没关系的,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别人的人生,好的,坏的,常理之中,常理之外,都和我们无关。”
“你真这么想?”祁曜很怕宿煜是做样子给他看的,毕竟周韵刚才那一番话,是连局外人都觉得炸裂的程度。
“嗯。”宿煜淡淡道,“我相信我爸对我妈有过爱,也相信他有亏欠,所以他想加倍地在我身上还回来,我都感受得到。”
“但无所谓了,除去父子关系,我们都是分开的个体,当然也会有各自的人生。”
大病了一场,宿煜感觉自己对很多事的观念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你的人生,打算怎么过?”祁曜托着腮,认真地问他。
“先出院吧,然后我想回江海。”
“然后呢?”
“然后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网吧,和你畅快地打上一天的游戏。”
“那是第二次见面。”祁曜纠正他道:“第一次是在永春路的巷子里,你为我打架出头。”
“哦对,不过你那时候被揍得鼻青脸肿,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宿煜眯了眯眼睛,看上去很开朗。
“哦!我说的嘛!”祁曜抓住了重点,“第二次见面我跟你打招呼,你当时愣愣地看着我,合着是你当时没认出我来!?”
“也认出来了,因为你当时那一头黄毛确实丑的乍眼。”
“你不懂,那可是当时的流行色。”
宿煜笑着点头,他望着祁曜带着爱意的眼睛,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说了句,“祁曜,我觉得现在好幸福啊。”
他的话平平淡淡的,但是祁曜却险些掉眼泪。
祁曜轻轻握住宿煜的手,同他十指相扣,然后低下头去吻宿煜的指骨。
他说:“我也是。”
…
一个月后,宿煜和祁曜一起回到了江海。
夏末的蝉鸣正是聒噪的时候,大片的梧桐树荫笼罩着整条街道,风中带着炙热,吹得绿意摇晃,落下一地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