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煜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偏着头,看着门口,目光跟随着祁曜,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来到病床前。
祁曜在进来之前,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并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他带着一贯的冷脸走进来,每一步都竭力走得安稳从容,在心底里告诉自己不能在宿煜面前失态。然而在他近距离看见宿煜的那一刻,还是绷不住。
宿煜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胸口插着引流管,脖子和手臂上都扎了留置针,正在输液。
他眼睛里的光很微弱,被高烧折腾的没有什么精神,就那么平静地望着祁曜,慢慢地眨动着眼睛。疲惫和虚弱都写在脸上,像是下一秒就要合上,却始终坚持睁着。
祁曜定定地看着他,感觉喉咙里满是酸楚,连呼吸都困难。虽然宿煜还活着,但是却让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情况好些后尚且是这副模样,他不知道宿煜在重症监护室的那些日子里到底过得有多糟。
祁曜去重症监护室看望过亲人,他见过那种场面,病人被各种仪器包围,被绑着手脚,身上插满了管子,连呼吸都不能自主,日日夜夜都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宿煜是怎么熬过来的。
“宿煜…”
这一刻的震撼,让他除了叫宿煜的名字,别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宿煜的病号服敞着,里面绑着束胸带,是开胸手术后用来保护胸骨的,看上去很不舒服,让他整个上半身都显得很僵硬。
祁曜伸出手,轻轻扒开束胸的边缘,看见宿煜两胸之间刀口的位置,覆盖着一块白色的敷料,只露出一小块。
他想往下看,却被宿煜抬手挡住。
这样一个阻挠的动作,险些要了宿煜半条命,他疼得闷哼了一声,仰起头急促地粗喘。
宿煜根本没有力气,甚至连抓住祁曜手腕的力气都没有,他的五指轻轻地附在祁曜的手背上,撑不住几秒,一点点滑下来。
祁曜停下来,他看着宿煜,压低声音恳求他道:“哥,就让我看一眼,可以吗…”
宿煜闭上眼,不忍心去看祁曜破碎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一道很轻的力道,将他的束胸带一点点的往下扒。
祁曜终于看清楚那块敷料的长度,推断出了手术刀口的大小。
很长的一道。
祁曜眼睫颤了颤,小心翼翼地帮他把束胸带恢复原状,抬起头的一瞬间,悬在眼眶里的泪忽然流了出来。
他归根结底只有20岁,阅历少,无法想象这样的手术背后有多么惊心动魄。
祁曜坐到床边,心有余悸地握着宿煜的手,把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侧蹭了又蹭。
“疼吗?”他问宿煜。
宿煜眉目舒展,露出笑,费力地摸了摸祁曜的头,安慰他道:“别怕,不疼,我对疼痛不敏感,更何况,还有麻药。”
“骗人。”祁曜红着眼睛,委屈得双唇微微颤抖,“宿煜,你最会骗人,最会骗我。”
宿煜望着祁曜,眼睛里有笑意,他动了动嘴唇,“我以为,你会很生气,会不理我,怪我没有把手术的事告诉你…”
“打住。”祁曜的脸色瞬间便凝固了起来,他说,“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个,我不说,不代表这事就翻篇了,我只是现在不想说。”
“懂,照顾病人情绪,怕我犯病?”宿煜笑着去摸祁曜脸上的泪痕,虚弱地调侃他,“别哭了,你哭起来,真的好难看,和你人设不符,你粉丝看见你这么哭,肯定要脱粉的…咳咳…咳咳咳…”
宿煜又开始咳嗽,胸腔跟着震颤,眉头紧拧着,看得出忍得很痛苦。
祁曜连忙起身,“你等着,我去叫人!”
“别。”宿煜叫住他,“没事的,每天夜间都会咳嗽,是正常现象,你别紧张。”
祁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没事?”
“真没事。”宿煜已经很累了,他喘了几口气,“你坐下,手伸给我。”
祁曜有点懵,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然后伸出一只手递到宿煜面前。
宿煜把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手掌心,祁曜展开手指,看见一枚熟悉的耳钉,正是从机场分别时,送给宿煜的那一枚。
宿煜没有解释什么,没有说他带着这枚耳钉想象祁曜就在他身边,也没有诉说这耳钉是如何陪伴他度过难熬的日日夜夜,他只是将耳钉物归原主后,由衷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该瞒着你。”宿煜的瞳孔湿润。
“不告诉你手术,是因为我只想给你我最好的东西,好的情绪,好的状态。我生病,手术,是坏事,我不想你为我担心…”
祁曜皱眉,心都揪作了一团,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那现在呢?”
祁曜逼问他道:“现在你还是这么想吗,将来你还会这么做吗?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你道不道歉。”
宿煜勾了勾唇角,垂下眼睫,“失去意识之前,我很后悔,我想,如果我能醒过来,一定第一时间把一切都告诉你…”
“但是手术后醒过来,看到自己这副不能自理的样子,连翻身和上厕所都要别人帮,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也不想看你难过。”宿煜轻轻给祁曜擦去眼角的泪,“就像现在这样。”
祁曜摇头避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你不能这个样子。”
祁曜说:“你有没有换位思考过,如果我背着你做了一场差点死了的手术,你会怎么想,你会不会感到绝望,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我却要把你置之事外。”
“这不是爱,宿煜,我们是要一起走一辈子的人,所以好的坏的,我们都要一起承担。”
祁曜哽咽着,浑身颤抖不止。
宿煜的眼泪也顺着眼角淌下来,他勾起祁曜的小指,无声地点了点头。
祁曜跟他拉勾,注视着他的眼睛,“不许再骗我。”
“不骗。”
“那从今天开始,我留在这照顾你。”
“好。”
第90章 正文完结
祁曜聪明,学什么都快,跟在护工大叔身边观摩了半天不到,就已经能够独自上手照顾病人了。
也许因为病人是宿煜,祁曜感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他甚至可以从早到晚一直守在病床边儿上。
祁曜乐此不疲地帮宿煜洗脸,刷牙,一口一口喂他吃饭。宿煜胃里难受,刚开始的那几天,喂什么吐什么,祁曜就耐着性子帮他擦干净,然后哄着他让他再多吃一点。
晚上宿煜咳喘严重,他就帮宿煜翻身,做雾化,拍背排痰,照顾得比护工还无微不至。
毕竟是打电竞出身,熬夜对祁曜来说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他几乎没怎么好好睡过觉,就趴在宿煜的病床边儿上,听到一点动静就会立刻醒来,然而,就这么熬了几天下来,精力依旧旺盛得可怕。
祁曜很享受这个过程,虽然他比谁都希望宿煜能快点好起来,但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喜欢看宿煜这副虚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整个人都被磨得没什么棱角,软绵绵地躺在那儿发呆,也不说话,就看着窗外的行云,慢吞吞地眨眼睛,眨着眨着就睡着了,像一只懵懵的漂亮小猫。
关键是这只小猫还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坐不起来,手没力气,想要的东西拿不到,连翻个身都要人扶。
祁曜看着这样的宿煜,心中莫名涌起一阵隐秘的兴奋感,他扬着的嘴角就没有下来过,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
宿煜在一旁打量着他这副美滋滋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怎么发现,我住院,你好像还挺开心?”
“啊…怎么会…”祁曜否认道:“你都这样了,我心里难受死了。”
“是吗。”宿煜问。
“对啊。”祁曜说着端过一盆温水放到宿煜床头,然后把准备好的干净毛巾按在水盆里浸透,又开始哼着曲调,“洗澡时间到~”
窗外的阳光隔着窗帘透进来,在墙面上留一片光影,哗啦啦的水声格外明晰,听上去很舒适,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