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畏惧自己,精神的状态看上去也好了很多,就像是完完全全脱胎换骨了一般。
宿怀远蹙了下眉头,“你什么态度,他是你哥。”
“他可以是你的儿子,但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我哥。”宿煜说。
宿怀远的太阳穴微微鼓动起来,他偏过头看了看路向南,停顿片刻道:“南南,你先出去。”
路向南点了点头,“叔叔你千万别跟小煜生气,你这血压才稳定没几天…”
看着那张伪善的脸,宿煜只觉得阵阵反胃,他忍无可忍地打断路向南的话,袖口中的五指紧紧握起,“让你出去,没听到吗?”
路向南丝毫不恼,甚至对宿煜过激的情绪感到受用,他缓慢地勾起了唇,带着几分戏谑,似笑非笑地望着宿煜。
极为漫长、又别有深意的一眼,粘稠得像是拉了丝。
直到路向南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空气中还仍然残留着他的气息,挥之不去。
“我要夸你。”宿怀远听着电梯下行的声音,缓慢开口,“你这个年纪,能有如今这样的魄力,想到什么就去做,这一点很难得。”
先扬后抑,是他一贯的作风。
“但是,你做事的方向错了,电竞行业的商业模式还没有成熟,每分每秒它都在发展变革,不确定的因素多了,你要承担的风险也就更多。”
宿怀远的语气平和,不像是苛责,更像是一个父亲选了个悠闲惬意的午后,和自己的儿子谈心,“技术不确定,成本又有压力,发展还不像传统竞技那么稳定,这些都是你需要在最初的最初就考虑清楚的。”
宿怀远缓缓眨了眨眼睛,盯着宿煜,“你现在说给我听听,在你做决定之前,你考虑过什么?”
与其说压迫感一下子来了,不如说宿怀远的压迫感从未消减过一分,打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宿煜的神经就条件反射一样的紧绷起来。
不过很显然,宿煜的沉默对宿怀远不起作用。
宿怀远不介意把话说的再明白一点,他说:“从经济回报上来看,就算是一个顶级选手,也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可能是我目光短浅。”宿煜笑了一下,有些许无力感爬上脸庞,“想做什么,就做了。”
“好,那就说说你做的。”宿怀远语气终于有了一点波动,他深深吸了口气,屏住怒火道:“你敢签8000万的对赌,买一个刚入行半年的选手,救一个濒临倒闭被市场淘汰的俱乐部。宿煜,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宿怀远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一年八千万的净利润,你拿什么保证?”
“不试过怎么知道。”宿煜的眼睛亮了亮,“我算过一笔账,抛开其他人的比赛和商务代言,就拿我来说,我可以签平台直播,现在就有平台开一千万要签我三年,我打算等到半年后复出上场,只要我能再打出成绩,我的身价还会再翻一番,到时候还能再谈条件…”
“够了。”宿怀远蹙眉打断他的话,“你简直太高估自己了。”
一句话,像是灾洪,瞬间将宿煜眼底的光淹没了大片。他以为自己拥有了可以和宿怀远据理力争的对等关系,结果却依然逃脱不了来自高处的审视。
“没有你是我儿子的这层关系,你以为人家凭什么跟你一个毛头小子签八千万的对赌协议,因为你有远见?有能力?因为你是世界冠军?”宿怀远摇着头,“你真是太天真了。”
他看着宿煜微微潮湿的眼睛,把残忍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商学院读到一半,你休学去K1打比赛,从那时候起,你这辈子就失去了能签八千万对赌的资格。”
宿煜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宿怀远继续道:“你现在的解决方案,是先把你高价买来的这个选手包装好卖掉,然后跟我回美国,至于对赌协议和后续的事,我帮你想办法解决。”
宿煜指尖一阵发麻,他努力张着眼睛,看清宿怀远讥讽的神色,声音有一些颤抖,“我休学去打比赛,别人都说我有天赋,你说了什么?”
鼻间一抹酸楚散开。
宿煜苦笑道:“你说我这么有天赋,也拿不了世界冠军,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结果呢?”
宿煜的声音都委屈得变了调,“…我拿到了。”
宿煜很罕见地和他对呛,“你为什么总是要站在制高点否定我,我没按照你的安排活着,就全都是错吗?”
他绷着的情绪忽然全盘崩溃,侧颈的青筋都在颤抖,“我他妈没把这个俱乐部当生意,我就想做成这一件事,什么都不为,就算以后出了什么差错,我也能自己扛!”
他破天荒地说了脏话,还是在宿怀远的面前。
被打,被骂,宿煜都想过。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宿怀远居然无声地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宿煜发红的眼眶,看着那似曾相识的挣扎的神情,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一般,霎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片刻都很难熬,就在宿煜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
宿怀远:“你之前,总是怀疑自己和你妈妈得了一样的病。”
宿怀远身上的棱角消匿得干干净净,他有些哀伤地垂下眼睛,眼角蓦然润出一道泪痕,“你们不一样,你妈妈她从来不会像这样跟我说,她想要的是什么。”
他说完这话,怅然若失地转过身抹了下眼角,“罢了。”
人生而自由,却难得不被困在枷锁之中。
他想起了亡妻,一颗心变得柔软了起来。
如果钱能成全宿煜,让他此时此刻是快乐坚定的,那也算得上是一种值得。
“这次见,你好像比之前有气色了不少,看着没那么蔫了,心情瞧着也不错,给这小房子打理的也还算像样。”宿怀远带着些微的感慨,轻轻地叹了口气,“诶,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健康快乐就行。”
这话从宿怀远的口中说出来,太过于戳心。宿煜背过身,忍住喉咙里的酸涩,抬起眼睛望着外面的天空,怔怔地望了许久。
身后是宿怀远的注视,眼前是包罗万象的天空,宿煜感受到自己被簇拥在中间。
那是一种很抽象的团聚。
—
祁曜匆匆忙忙地从外面回来,他这次长了记性没走货梯,而是走了一楼大堂的旋转门。
他进去的时候,正好有个男人出来。
男人穿着得体,身上散发着一股很浓的精英味,指缝间夹着烟,去兜里摸火。祁曜无意间打量,目光稍抬落到那人脸上。
对视的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错愕了一下,然而脚下却无法停顿,不得不随着转动的玻璃门,一个向前,一个向后。
在旋转门中擦肩而过,隔着灰蒙蒙的厚玻璃,祁曜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个男人,正是路向南!
把宿煜关到冷库里的那个路向南,也是把宿煜逼到自残的路向南。
就是这么个畜生,做了这么多的坏事,时至今日,还在想方设法去伤害宿煜…
路向南眯着眼慵懒一笑,完全没想要理会祁曜,他走出旋转门,把香烟咬在嘴里,正准备用火机点火。
只觉得耳边一阵风扫过。
唇缝间的香烟忽然被硬生生地抽出来甩飞,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记重拳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祁曜的戾气陡然疯长,他揪起路向南的领口,把他往后推到门口的石柱上,就要打第二拳,可后者已然有了防范,灵巧地避开了拳锋,找准机会对着祁曜的下巴就是凶狠的一个回击。
路向南是专业的拳击手,无论是力量还是技巧都占足了优势,他这一拳的角度极为刁钻,趁着祁曜张着嘴,斜着向上的拳势,直接将祁曜的下唇撞击到牙齿上。
祁曜吃痛皱了下眉,铁锈味一下子弥漫了整个口腔。
“不自量力的小屁孩,一会儿问起来,就说是自己磕的,啊。”
路向南讥讽地看着他,揉了揉侧脸,笑起来,继续道:“看来我猜的没错,你还真成了宿煜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