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与他人无关。我们的结合本就不是出于自愿,如今我已蜕变,虫族的未来需要更稳固的秩序,这段关系没有存续的必要。”
他侧过身,看向身旁的神官:“老师可为证,今日起,我与阿斯蒙解除婚姻关系,从此两不相干。”
神官上前一步,金色的复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威严的光芒:“以虫母之名,以远古契约为证,夏尔陛下与阿斯蒙的婚姻关系,即刻解除。”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被打破,阿斯蒙身上那层与夏尔相连的、若有似无的精神羁绊骤然断裂。
他脸上血色尽褪,眼神空洞得吓人。
“两不相干……”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咀嚼这四个字的重量,随即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你就这么想摆脱我?你明知道我爱你,我们新婚那一夜,你想欠我一辈子吗?”
夏尔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歉意,有释然,却唯独没有留恋。
“我很遗憾。”
他转身,与神官一同离开了禁闭室。
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阿斯蒙绝望危险、充满野心的死寂目光。
走廊里,夏尔的脚步依旧有些虚浮,却比来时更显坚定。解除了这段扭曲的关系,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连空气都变得轻盈了些。
神官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低声道:“陛下做了正确的决定,阿斯蒙只能被遣返冬蟲族,与您再不相见了。”
夏尔轻轻“嗯”了一声,望向远处蝶族营房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前路或许依旧复杂,但至少此刻,他为自己,也为虫族,理清了一条该走的路。
夏尔忽然想起什么,问神官:“我听说,阿斯蒙之前想引诱你逃跑?”
神官点头,语气平静:“是有这么回事,但我拒绝了。陛下是虫族的希望,我不会做任何损害虫族和陛下的事。”
夏尔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神官:“谢谢老师,若不是你坚守立场,后果不堪设想。我知道了你们种族只剩下你一只巨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生一个虫卵,作为你协助我的报答。”
神官显然没料到夏尔会如此直接地说出这句话,覆面下的复眼集合凝固了一瞬,宽大袍袖下的蛛足若隐若现。
夏尔的话语清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项普通的职责,而非关乎生命延续的亲密承诺。
“您说什么?”柯莱奥维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他需要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
夏尔看着他,新生的银辉在深邃的黑眸边缘流转,带着一种幼虫般的纯粹与虫母的绝对权威。
“我感谢你的忠诚,老师,你拒绝了阿斯蒙的诱惑,守护了我,也守护了虫族,这份功绩,值得一个虫卵。如果你希望拥有一个延续你血脉的子嗣,我可以为你孕育。”
柯莱奥维沉默着,覆面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但夏尔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复杂的精神波动正被对方强行压制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那些深埋于漫长岁月之下的渴望,以及近乎痛苦的克制。
几息之后,柯莱奥维缓缓地、深深地弯下腰,行了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庄重的礼节。
他嘶鸣般的声音低沉下去:“陛下,这份恩赐太过厚重了。柯莱奥维……承受不起。”
“为什么?”夏尔微微歪头,新生的长发滑落肩头,动作间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懵懂,却又有着洞悉一切的敏锐,“你是远古巨蛛唯一的血脉,你的基因足够强大,而且,你教导我,守护我,配得上这份延续。”
他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如同虫母的本能——奖励忠诚,延续优秀血脉。
柯莱奥维维持着躬身的姿态,“远古巨蛛一族早已湮灭于时光长河,我存活至今,是命运的意外,子嗣对我而言并非必要。漫长孤寂的生命里,我已习惯一只虫生活。”
他说话的同时,心也在痛。
这是他亲手引导蜕变、如今光华更盛的小虫母,他怎么能不爱呢?
可是一个由虫母亲自孕育、流淌着他血脉的孩子……那将是怎样一种无法割舍的羁绊?
那会让他守护的目光,再也无法保持纯粹的客观与冷静。
“我的存在意义,是守护虫母,守护虫族的未来。您的安全与成长,便是我唯一的所求。繁衍子嗣会分散我的精力,更会滋生不该有的、逾越了守护者界限的妄念。”
“老师,”夏尔的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这是我的承诺,并非你的索取,你不需要立刻回答,这个承诺永远有效。当你觉得可以承受这份礼物的时候,来告诉我。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那就把衣服脱掉站在我面前,我会知道你的心意。”
柯莱奥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是,陛下。”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嘶鸣的尾音,似乎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您的恩典,柯莱奥维……铭记于心。现在,请允许我护送您回去休息,您需要恢复。”
他没有再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将这份足以在虫族掀起惊涛骇浪的承诺,暂时封存了起来。
看着这只巨大的、不可名状的古老存在,此刻在小虫母平静的注视下,显得有些无措,夏尔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他理解神官的顾虑,那份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孤独与自我约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打破。
他转身,任由神官沉默地跟在身后半步的位置。
回营房的路上,夏尔能清晰地感知到整个军区因他破茧而弥漫的狂喜与躁动,无数道精神触须小心翼翼地向他探来,带着敬畏、依恋和纯粹的爱戴。
他新生的精神网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敏锐、更广阔,轻易就能覆盖整个军营,甚至隐隐感知到更远处帝国舰队的冰冷轮廓和……那个名为俄斯沃克的中将身上散发出的、针对虫母的强烈恶意。
是时候处理俄斯沃克的侵略野心了。
夏尔的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核心却如同新生的恒星,稳定而强大地燃烧着。
回到伊萨罗的宿舍门口,神官停住了脚步。
“陛下,请安心休养,我会一直守在外面,随叫随到。”
他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恭谨与疏离,仿佛刚才那场关于虫卵的对话从未发生。
夏尔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辛苦你了,老师。”
推开门,温暖的薄荷花清苦香气和伊萨罗的信息素扑面而来。
伊萨罗正背对着门口,听到开门声,他立刻转过身。
伊萨罗还不知道夏尔去找阿斯蒙退婚了,看他脸色有些白,还以为夏尔碰到了什么意外,快步上前,目光扫过他全身,确认着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宝宝猫,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还好。”夏尔主动上前一步,将额头轻轻抵在伊萨罗的胸口,汲取着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
伊萨罗环抱住他,力道轻柔得不可思议,他用下巴蹭了蹭夏尔柔软的发顶,“你去哪里了?我一回来就没看到你。”
“阿斯蒙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夏尔的声音闷闷地从伊萨罗胸口传来,带着刚卸下重担的松弛感,“婚姻解除了。”
伊萨罗环着他的手臂猛地收紧,随即又惊觉般放松,碧色的瞳孔里翻涌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却又小心翼翼地克制着,怕惊扰了怀中虚弱的小虫母。
他捧起夏尔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青年冷白的脸颊,声音都在发颤:“小猫……你说真的?”
夏尔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雀跃,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像冰雪初融时的微光:“嗯,神官为证,从此两不相干。”
话音未落,伊萨罗已经低头吻了下来,直到夏尔微微喘不过气,他才抵着青年的额头:“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