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抵达库尔勒城外时,天突然黑了下来,飞鸟铺天盖地,遮没了阳光。阿黄抬头,展翅升空,万千飞鸟仿佛得到信号,绕着阿黄开始旋转,天空中形成了一团近一里地大小的巨大鸟云,犹如旋风呼啸。但短短顷刻,鸟云又呼啦一声散了,尽数飞向天山。
“刘先生开始行军了,”阿黄飞回,淡定地说,“他们今早离开了姑墨,天山道被炸断后,魃军取道中路,经轮台前来。”
“有多少人?”项弦问。
阿黄:“一个人也没有,全是魃。”
项弦:“抖机灵很好玩罢。”
阿黄:“大约有五到八万?”
项弦:“黄大爷!五万和八万,这可是两个数?”
阿黄:“是鹈鹕告诉我的,鹈鹕不会数数。”
“不能在库尔勒集结迎敌,”萧琨说,“咱们手头的兵力只有这点。”
黎尔满身为大维齐尔,原先在姑墨有着两万兵马,但许多必须驻守阿克苏、北部伊犁、中部的轮台与西面乌什等地,城内唯余八千驻军。
就在刘先生归来之际,姑墨内爆发魔火的当天,守军大部分被击溃,余下的有不少逃出了城外,一路往北逃往伊犁。他们沿途收编了驻扎于轮台的兵马,现在部队中有将近四千人。
黎尔满排众而出,大声怒喝,想必要据梨城布局,与刘先生的军队背水一战。他受尽屈辱,莫名其妙的魔人突然出现,将他囚禁在深宫中,无论如何也得出这口气。
斛律光翻译了半天,实在受不了,朝黎尔满说:“大维齐尔,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萧琨没听完就否决了他的提议:“不行,那不是凡人能战胜的,我们需要更多助力。”
项弦:“咱们得带上这儿的百姓,朝东北边撤。”
莫说刘先生麾下尽是不惧死亡与伤痛的干尸,纵换作寻常敌军,最少也有五万,敌我兵力悬殊,又无天险可守,连城墙也没有,怎么打?
郑庸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翻译萧琨与项弦的话,黎尔满只是怒气冲冲地喝骂。
黎尔满不敢凶项弦与萧琨,对郑庸这曾经的谋臣可没有半点忌惮,几乎要顶到郑庸脸上时,项弦想起身呵斥,王宗仕却先一步站了出来,挡在郑庸身前,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黎尔满回去。
一名中年商人站了出来,正是先前代为接待乌英纵与潮生的那名商贸总管格木温,说道:“萧老爷与项老爷说得对,在这里与怪物打仗毫无胜算,大维齐尔,咱们还得撤离,一路到天山的北边去。”
黎尔满:“懦夫!你们全是懦夫!”
“要打你自己在这里打,”萧琨失去了耐心,说,“我们先走了。”
黎尔满虽然满腹怨气,却知道自己带着几千骑兵留下,也是送死,只得跟着萧琨与项弦策马进了库尔勒城区。
项弦挨家挨户,掠过梨城主路,喝道:“敌人就要来了!马上离开家中,准备上路!朝北方撤离!”
黎尔满则纵马直冲库尔勒城主府,驻马府外,大喝一声。
城主听得大维齐尔抵达,当即带领诸多官员来迎,萧琨示意项弦稍等。只听黎尔满在城主府外颐指气使,以回鹘语接连发令,城主马上动员军队。
“他说什么?”项弦朝郑庸问。
“大维齐尔在下令,”格木温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解释道,“让城主卜里思大人疏散百姓,撤离库尔勒,跟随咱们北上。”
这里本是黎尔满管辖的区域,有他出面,整个库尔勒动了起来,没有人问为什么,本地人尚未亲眼得见敌人逼近,也不知情况之凶险。
然而在城主的竭力配合下,全城不到半天时间,便凑出了大量骆驼、马车,开始高效撤退。
第二波飞鸟前来报信,阿黄道:“敌军距离此处,还有一天半的路程。”
“军力多少?”项弦问。
“七万。”这次阿黄给了一个确切的数字。
到得午后,萧琨与项弦已带着先头部队,依来时的路撤离库尔勒,沿着天山往东北面去。
“路上几乎没有能作战的地方,”项弦说,“这么逃下去,只能请求高昌援助了。”
“天山南面仍是高昌的国境,”萧琨说,“毕拉格必须出手,这么多百姓,他不会放着不管。”
他们在博湖北边的高地扎营。萧琨想了想,说:“斛律光,你能跑一趟,提前回高昌么?”
“您吩咐就是,萧大人。”斛律光答道。
萧琨写了一封信,交给斛律光,说:“把信交给高昌王,请他提前做好准备,有汗血宝马,日夜兼程,想必一天一夜即可抵达。”
汗血马全速驰骋,能达到日行八百里,斛律光当即翻身上马,星夜兼程,前往高昌。
“希望刘先生别追上队伍末尾的百姓。”项弦道。
萧琨:“咱们找个高处上去看看。”
天山山脉的尽头,诸多山峰耸立,这夜天气晴朗,视野极为宽阔,萧琨徒步纵跃,要登上最高峰去查探情况。
“你的龙若还能用就……”项弦在山崖上不住打滑,高处地形变得崎岖,十分凶险,一失足就要坠下万丈深渊,两人都有真气护体,身手又非凡人能比,虽不至于摔成肉酱,掉下去却不免要从头来过。
萧琨伸手,抓住了项弦的手腕,说:“只有心灯能净化它,但看斛律光眼下的情况,说不得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
“当心!”项弦道,“那块石头松了!”
两人险些一同坠落,项弦唿哨声响,召来阿黄,短暂张开火焰羽翼,寻找落足之处。
“这不是能飞?”萧琨道。
“与阿黄法力共鸣,”项弦解释道,“短时间内,能赋予我离地飞行之力,相当于借了它的先天力量,但必须在战斗时释放出真火,否则憋在体内,会很难受。”
项弦说话时,呼吸里都带着烈焰气息,好不容易站定,收了法术。
萧琨先登上顶峰,再伸手拉了项弦一把。
夜色里,遥远大地上的库尔勒已依稀可见,蜿蜒的百姓队伍正朝着他们的营地前来,而一道黑火在库尔勒城中冲天而起。
“又在折腾那邪术。”萧琨道。
项弦:“这情况不好啊。”
偶有飞鸟前来,较之白天已少了许多,稀稀落落的几只掠过,阿黄飞起,与它们简短交流后说:“好消息是,魃军没有着急追击,他们在库尔勒盘整了。
“坏消息是,刘先生又从焉耆的古坟里弄出来不少干尸。”
“具体多少?”项弦说。
“六万。”阿黄说。
“一会儿五到八万,一会儿七万,现在又是六万,”项弦抓狂了,“到底多少啊!”
敌人的兵力非常重要,他必须知道自己一行人须得与多少魃军作战。
阿黄倒是很淡定:“天黑看不清楚,你老纠结几万几万的做什么?”
项弦一手扶额。
“至少也有十万了吧,”萧琨说,“不知道他们将在库尔勒盘军多久,项弦?”
项弦没脾气了。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咱们要怎么下去。”
“……”
翌日天不亮时,萧琨再次下令动身出发,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再一次绕过天山最东面,北上前往高昌。高昌处于盆地之中,被峡谷圈起,乃是合适的战略要地,若能全军安全撤离至此,借助高昌王麾下的兵力,据峡谷入口,兴许能与刘先生一战。
当天入夜后,再一次宿营时,斛律光回来了。
“王陛下说‘尽管来’。”斛律光只带回了毕拉格的三个字,萧琨闻言总算松了口气。是夜,项弦倒头就睡,半夜时醒来,却不见萧琨在身畔。
“萧琨?你人呢?”项弦发动应声虫。
萧琨的声音传来:“我在查看这儿的百姓,有不少人三更时才抵达营地,这种急行军对他们来说太累了,还有人生了病,潮生正在为他们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