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128)

2025-09-27 评论

  按项弦平日里的脾性,这等时候不能分心,须得养精蓄锐以待大战,毕竟他们才是主要战斗力,若被魃军追上,一路上的努力全是白搭。

  但萧琨既然去了,项弦便只得活动脖颈,起身打着呵欠去陪他。

  “不必了,”萧琨道,“我很快回来。”

  潮生已困得不行,却还在坚持,乌英纵陪伴在身边,找出他们所有的药物。潮生已有点意识混乱了,给病人看过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搂乌英纵脖颈,乌英纵先是一怔,继而抱住了潮生。

  “殿下已经很累了,”乌英纵朝百姓们说,“你们明天再来。”

  “不打紧,”潮生又强打精神,说,“没多少了,他们也等了一夜。”

  “我来陪他,”萧琨坐下,说,“老乌,你去歇会儿。”

  乌英纵忙道:“这是我的职责。”

  萧琨倒是挺精神,说:“那你去找格木温问问,看有药材没有。”

  乌英纵便起身走了,萧琨对医术虽不精通,却多少学了点,在旁陪伴潮生。

  “潮生,哥哥们这段时间里太忙了,没顾上你,真对不起。”萧琨与潮生闲聊,以打消睡意。

  “不打紧!”潮生一有话说,困意便稍退。

  萧琨总觉得同伴们的气氛有点奇怪,却并未想到乌英纵这层上。

  “一切都好么?”萧琨说。

  “很好的。”潮生为病人写方子,让萧琨施针抓药,他们与此地百姓语言不通,大多时候互不交谈,但以潮生仙力,稍触碰脉门,便知对方得了什么病。

  “近来你挺没精神,”萧琨说,“想家了?”

  潮生欲言又止,萧琨转身,抬手示意病人稍等,面对面地看着潮生。

  潮生对萧琨而言很重要,因为他是皮长戈亲自托付给自己的,萧琨绝不能让他受委屈。事实上先前潮生险些被秦先生抓走一事,已让他相当内疚,幸而有项弦反复开导他,提醒他潮生是人,不是宠物,诸多凶险,需要大伙儿齐心协力,共同面对。

  “我只是觉得老乌,有点不情愿陪我。”潮生说。

  “怎么会?!”萧琨简直难以置信,潮生无论抱怨什么,他都不可能想到乌英纵身上去,“他这么说的?”

  “没……没有,我猜的。”潮生又朝病人招手,继续看病。

  萧琨满腹疑问,片刻后安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老乌眼里只有你一个。他是妖族,不懂人的细腻心思……”

  潮生只不回答,萧琨突然意识到什么,灵光一闪,莫非潮生喜欢了乌英纵,没有得到回应?

  “你看,他自从跟了你,”萧琨道,“便常常看着你,时时刻刻都陪着你,待你比从前待项弦还要亲近。”

  这话倒是真的,换作以前跟着项弦时,乌英纵虽然也是随叫随到,在项弦身边却没几分存在感,大部分时候都离得远远的,尽量不来打扰他。反而是与潮生作伴后,哪怕去地渊神宫救人,也与潮生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嗯。”潮生心思也很多,这是他在白玉宫时从未体会过的复杂情愫,一会儿比较乌英纵对自己与对项弦的区别,一会儿又在想“送回去”那件事。

  涉及较朋友情感更进一层的“喜欢”,萧琨也被搞不会了,思来想去,只得说:“他很喜欢你,不要胡思乱想,潮生。”

  潮生:“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时时与他在一起,离开一会儿也会想着罢?”

  萧琨:“是……是的。”同时他想到项弦,突然又多了几分心虚,恰好此刻乌英纵带着药材归来,萧琨便道:“我去睡了,否则待会儿老爷离不得人,又得找来了。”

  这话仿佛在自证,萧琨竟是耳根发红,待得转过帐后,突然发现项弦正一脸震惊地站着偷听。

  萧琨:“……”

  萧琨作了个口型:你什么时候来的?

  项弦马上做“嘘”的手势,两人脚下无声,走出近十步,萧琨才小声道:“像什么样子?”

  项弦:“潮生果然喜欢上老乌了!”

  萧琨一手扶额,说:“白玉宫处,让我怎么交代?万一长戈前辈知道了,大发雷霆怎么办?”

  “他不会的,”项弦虽然不认识那貔貅,却说,“你不要总把潮生当小孩儿。”

  “他就是小孩儿。”萧琨也没想到潮生来了红尘中一趟,竟会尝到情之滋味,患得患失起来。项弦伸手来搭萧琨的肩,萧琨象征性地抵抗几下,被项弦强行搂住,又凑过来说:“老乌一定喜欢潮生,你看他那眼神,从他俩见第一面,简直是一见钟情,只是他俩都不察觉。”

  “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事,”萧琨说,“你告诉我,要怎么朝前辈们交代?”

  项弦:“潮生自己能交代,放心罢。”

  萧琨心道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项弦又半个身子挂在萧琨身上,被他拖着弄回帐篷内睡下。

  这夜月亮隐去,漫天繁星消失无踪,只有阴云笼罩,黑压压的大地上,远处传来隐约的哭声。

  翌日清晨,彩鹮自西面飞来,停在他们的营地前,阿黄也醒了,望向那彩鹮,彩鹮急促而尖锐地叫了几声,展翅再度飞走。

  “怎么说?”萧琨看见那彩鹮,也跟着出来了。

  “魃们又开始行军,”阿黄说,“距离咱们大约一天一夜路程。”

  旋即打了个呵欠,再次将脖子藏到翅膀下,继续睡觉。

  又一天过去,他们穿过峡谷,终于看见了远方的高昌城。所有人筋疲力尽,已到了极限,四天三夜的赶路,萧琨几乎没合过眼,在他们的身后,有姑墨、轮台、库车与库尔勒四城的近十六万百姓,他们拖家带口,组成了浩浩荡荡的迁徙队伍。

  许多人甚至未曾亲眼看见所谓的“魃军”,但姑墨人已将消息散播到整个迁徙队伍,在奔逃的后半段旅途里,百姓的队伍在飞驰的传言之下,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许多。

  最后进入图攀盆地的这段路,所有人都灰头土脸,连日不曾好好洗过,斛律光的雪白长裤也变成了暗淡的灰黄色。

  “咱们到了!”斛律光高兴地说。

  有图攀盆地与峡谷倚仗,又有高昌城的城墙,总算暂时保住了这十六万人的性命。这一路上,萧琨始终被执念所困,两年前上京城破的景象依旧历历在目——火焰吞噬了大辽的都城,自己竟没有保护百姓,而是带着耶律雅里自顾自地离开了。

  如今,他总算在另一处,弥补了当初的遗憾。

  高昌城,城门紧闭,城墙高处站满了官员,回鹘人着装鲜艳,犹如城头旗帜一般,簇拥着高昌王毕拉格,眺望峡谷内黑压压的、铺天盖地的逃难百姓。

  寂静无声,唯独萧琨与项弦两骑,马蹄发出有力声响,犹如击在大地上的整齐鼓点声,不断靠近高昌。

  萧琨驻马,在城门外三十步处,抬头望向高处。

  “王陛下,”萧琨朗声道,“刘先生带领十万魃军,攻城略地,已连下姑墨、轮台、库尔勒三城,百姓无家可归,望您开城接纳。”

  “萧大人!”毕拉格的声音在城墙高处道,“我让你为我带回黎尔满的头,你看看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十六万张嘴,叛乱不成变成丧家犬的大维齐尔,还有十万人不人,鬼不鬼,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莫名其妙的妖怪军队?!这是你应承我的?”

  项弦:“……”

  项弦正想开口,萧琨却摆手示意。

  黎尔满气喘吁吁,从队伍后方追上,到得城门处,以回鹘语嚣张地大骂,毕拉格未及听完,也马上破口大骂,两人以回鹘语在城门处对骂了近一刻钟。斛律光也赶过来了,一脸茫然。

  “他们说什么?”项弦问。

  斛律光道:“说小时候的事。王陛下为什么不开门?先前他答应我的不是这样。”

  萧琨:“??”

  项弦当即明白了,黎尔满虽密谋反叛毕拉格,但他们从前定有着过命的交情,也正因如此,黎尔满身为大维齐尔,被派驻于天山南麓多年,毕拉格才始终没有朝他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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