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木温道:“宫内已为两位准备了沐浴、歇息的场所……”
“斛律光,”项弦随手摇醒了他,说,“你陪两位大人回宫一趟,把经过详细禀报,不必有任何隐瞒,王陛下有什么说的,再带话回来。”
“啊?”斛律光虽然还很困倦,被派了活儿却毫无怨言,起身道,“好,我这就去。”
埃隆很有眼色,说道:“那么,王陛下在宫中恭候二位。敌人正朝高昌赶来,势态危急,请千万不要拖久了。”
“再说罢。”项弦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
埃隆便与格木温又走了。
项弦:“不能顺着毕拉格的意图,否则高昌定会派咱们出战,没完没了地折腾咱俩,凭什么?”
萧琨:“打住,我听懂了。”
萧琨性情刚直,但凡是他闯的祸就会认错,他始终觉得此事归根到底,因战死尸鬼一族的疏忽而起,被刘先生抢到先手,生父景翩歌更遭算计,方有今日之祸,解决黑潮东进,是他们的责任。
项弦却在大宋混官场混得久了,轻轻一招推手,就将责任推了回去,这是发生在高昌境内的变故,究其根源,黎尔满也脱不了干系,毕拉格必须先设法解决自己国境内的问题,不能全靠他俩。
“高昌王算得上英主,从开内城这件事上,我敬佩他,”项弦说,“换作在开封,官家不一定有这魄力。”
“在大辽也不会。”萧琨喝过奶茶,说,“我去看看孩子们。”
项弦注视萧琨的背影,想起初识以后,乌英纵曾经查过萧琨的身世与为人,当初他在辽国资助了不少孤儿,只不知在故国破灭后的现在,那些孩子都去了何处?现在的萧琨,又是如何一番心情?
他听见萧琨进入客栈房间后,孩子们的欢笑声与讨论声,这些小孩儿尚不知离乡背井意味着什么,亦没有父母们对何日能回到故乡的忧虑,兴许还觉得逃亡之路有趣极了。
项弦取来托盘,装上不少吃的端进去给他们,只见萧琨坐在地上一侧,几个小孩儿在玩他的佩刀,被他按住,不让出鞘,又有小孩儿趴在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亲热地在他耳畔说着什么。
项弦见状笑了起来,萧琨便朝孩子们说:“他来了,我得走了,你们早点睡。”
“别啊——”不少小孩儿大喊起来,不愿意萧琨这么快离开,好不容易有人来陪他们玩一会儿。
项弦虽不知自己进来前萧琨在说什么话,但多半与他有关,便道:“他会变戏法,让他变个戏法与你们看。”
萧琨被缠得没法走,项弦却又出去了,让店家收了案几,换上葡萄酒,独自坐着喝酒。一刻钟后,萧琨终于出来,关上门,严肃地说:“必须睡了,已经很晚了,别再说话。”
三更时分,客栈内渐渐地安静下来,又余下萧琨与项弦二人对坐,就像曾经的许多个夜里,心境却随着对彼此的进一步了解,渐渐变得不再一样了。
“七年前,我在上京也资助过不少孩子,”萧琨说,“让他们唤‘大哥哥’,都不愿意,偏要唤我‘爹’。”
萧琨至今仍不太习惯宋人习惯的“哥哥”称呼,这么叫着太亲热了。
“师父生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项弦低头,以炭笔在一张发黄的纸上写写画画,绘出一把长兵器,“命中注定,会遇见许多人、许多事。只要缔结了缘分与因果,就终有一天将再相见。”
萧琨听出项弦的安慰之意,希望他对国破城亡宽心些,便点了点头。
“在做什么?”萧琨问。
项弦:“上回潮生说,他想给老乌打造一把兵器。”
萧琨看了一会儿,改了话题,说:“我有时总忍不住在想,若咱们拿到了宿命之轮,会用来做什么?”
项弦抬头,认真地看了萧琨一会儿,欲言又止。
萧琨:“设若你得到了这件传说中的宝物,你会弥补什么遗憾?”
项弦眉头深锁,想了很久才说:“我没有遗憾。”
萧琨蓦然静了。
项弦笑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但我知道你有遗憾。”
“父亲告诉我此事以后,我想了许多,我有太多的私心与执念,若让我得到它,也许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发动它。”萧琨出神道,“也许正因如此,心灯才拒绝了我罢。”
“你希望时间回到上京城破前么?那咱俩就不会认识了。”项弦说。
萧琨:“这不是理由,我一样能来找你,重新与你相识。何况你我就算把前事都忘光了,以咱俩的性格,依旧会处成……处成……好兄弟。”
说到最后,萧琨颇有点难为情,但偶尔说出内心所想,也并无不可,毕竟经历克孜尔河谷与地渊神宫那场大战后,他们间的关系只有“同生共死”可形容。
项弦:“倒不因为这点,恕我直言,兄弟,国家破灭,乃是无法更改的天命。国之命系于千千万万人之身,较之一个人的一生,更难以扭转。”
“那么力图挽救大宋又怎么说?”萧琨问。
“还没有发生呢。”项弦答道。
萧琨:“兴许已发生过?”
项弦蓦然静了,思考了片刻。
“你看,其实你也有执念。”萧琨说。
“我只是见不得开封两百多万人,死在战火之中。”项弦说。
萧琨轻描淡写道:“对我而言也是一般。”
乌英纵抱着熟睡的潮生回往客栈,他们便停下讨论,项弦挪去与萧琨在案后并肩同睡,客栈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第45章 攻城
天亮时,斛律光小声地将项弦与萧琨叫起来,告知埃隆派来的车已等在客栈外,项弦无奈只得起身洗漱,叫醒潮生,往王宫去。
今天毕拉格显得很精神,整个高昌城内,经过一夜的兵荒马乱,竟是将十六万逃难的百姓全部安顿好了。黎尔满则打着瞌睡,眯起双眼,坐在毕拉格王座一侧左首下方的位置上。
“昨日白驹儿已告诉了我详细的经过,”毕拉格沉声道,“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席间摆上了早饭,萧琨坐下便道:“我们也有一件事不明白。”
萧琨得项弦提醒之后,大致找到了与毕拉格打交道的方式,必须不由分说,将责任套他头上,否则自己这方要面对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你先说。”毕拉格做了个动作。
“还是王陛下先说。”项弦道。
“你爹给我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果然毕拉格先发制人,“准备如何收拾?”
“这怪不得家父。”萧琨道,“刘先生在姑墨经营日久,王陛下这些年间竟不闻不问,乃至有今日之祸,这次若抵挡不住,魃军攻陷高昌后再转而往东,进入大夏国境,南下危及中原,又当如何是好?”
毕拉格蓦然大笑。
“有意思。”毕拉格端详萧琨,“想问我什么?”
“王陛下让我们去砍黎尔满的脑袋,”萧琨直视毕拉格双目,眼中绽放蓝光,说,“但你二人分明是过命的交情,为何这么做?”
黎尔满重重地“哼”了一声。
毕拉格淡淡道:“黎尔满是我身为王储时的至交,后来获封大维齐尔,因一些往事,与我反目成仇。不过我知道你们中原人,总归不至于说杀就杀,只会将他带来见我,就是这般。”
项弦:“这可不好说了,我若嫌麻烦,当真手起刀落,你这从小玩到大的好伴当可就没了。”
毕拉格冷冷道:“那也只能怨他自己没本事罢了。”
黎尔满忍着怒火,没有吭声。毕拉格又道:“你看他胡吃海喝,长成这副模样,有没有半点当年的气概?你再看看这画像?”
“什么?”项弦震惊了,看着毕拉格背后那美男子画像,再对比黎尔满,说,“这是……这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