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135)

2025-09-27 评论

  话音落,禹州再次幻化为龙,皮长戈按着龙角,潇洒一翻身上了龙头。

  龙吟声惊天动地,青蓝色长龙腾空而起,破空飞向东方昆仑山。

  “真龙。”项弦说。

  “对,真龙。”萧琨点了点头,说,“第一次得见禹州前辈时,我也是一样的念头。”

  他们都很清楚龙意味着什么。

  古老的传说中,龙始终是天命的象征,与俗世间的帝王伟业息息相关,龙与貔貅、凤凰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强大神兽,其境遇与宿命,甚至与神州的未来相联,出现在任何地方,俱会引起无数凡人的猜测与解读。

  项弦收起佩剑,说:“得打扫战场了,萧大人,你是不是得先去见见你的老同僚,还有你爹?”

  耶律大石的部队按兵不动,他们在接到毕拉格的求援后,从庭州急行军赶来,在危难关头加入大战,如今正陈兵于高昌城外。

  项弦被穆天子弹了那么一记后,只觉头嗡嗡作痛。城中守军出外打扫战场,他站了一会儿,复又原地坐下,像个小孩儿般低着头。

  “是的,”萧琨说,“还有许多事亟待厘清,项弦?”

  项弦“嗯”了声,他注视智慧剑上的裂痕,裂痕虽没有变化,却散发出很淡的黑气,项弦注入少许内力一振,黑气便随之消散。

  萧琨叫到他,项弦便收起智慧剑。

  “陪我去见他们。”萧琨主动要求,“老乌,请你带潮生与斛律光先回城,协助救助伤兵。”

  萧琨召来战马,两人共乘一骑,前往景翩歌所在之地。

  景翩歌带来了地渊神宫中的数千名战死尸鬼,他们在最后关头堵住了魃军的去路,给予刘先生的部队沉重一击。大战结束后,夕阳西沉,战死尸鬼们开始集队,本该回到天山南方,却始终尚未开拔。

  萧琨带着项弦穿过营地,战死尸鬼们纷纷退到两侧,单膝下跪。郑庸与王宗仕则回到了军中,一左一右,侍奉景翩歌身畔,景翩歌坐在一块大石当中,等待儿子前来汇报。

  “萧琨,我累死了。”项弦说。

  “稍后就回城歇息,今晚让你睡个够。”萧琨说,“你重创了燕燕,想必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

  抵达景翩歌面前时,萧琨便取出缴来的大司命笛与狰鼓。这种时候假设他有意,持有号令战死尸鬼大军的两大法宝,随时能取景翩歌而代之,成为新的鬼王。

  但他对当王毫无兴趣,仅仅是把它们扔了过去。

  “很好。”景翩歌道,“我猜你现在满腹怨气,但这就是你的使命。”

  项弦在一旁坐下,景翩歌没有让他们走,也没有再说话,只对着夕阳的光,端详大司命笛上的裂痕。

  景翩歌叹了口气。

  “拿来,”项弦说,“兴许我能替你修好它。”

  在那僵持的气氛中,萧琨被项弦转移了注意力:“你会修这等品级的法宝?”

  景翩歌以法力送出大司命笛,它悬浮飘向项弦手中。

  “法宝损毁,无非也就是与凡器一般,修修补补罢了。”项弦随口道,找到了大司命笛上一道不明显的裂纹,又道:“锔的锔,缮的缮,只要符文与法阵流动纹路不坏,修好后总能凑合着用。”

  于是景翩歌与萧琨,父子二人旁观项弦修这件绝世法宝。大司命笛以天女旱魃之指骨所制,狰鼓则以旱魃的皮所蒙,这两件法宝,如今世上已再找不到修补材料了。

  然而项弦是什么人?这等法宝若他不能修,想必也无人会修,只听他说道:“借一点鬼王的血。”

  景翩歌取出匕首,划破手背,将靛蓝色的血液交给他。项弦取出器皿,开始煮血,待得它化作一缕流动青烟时,再以法力引导,缓缓注入裂纹之中。

  夕阳照耀下,峡谷染上了流金色,在那寂静里,萧琨开口。

  “昔年你前往中原,为的只是寻找对抗刘先生一脉,取回宿命之轮的办法。”

  “不错。”景翩歌答道。

  “借助师父手中那片句芒之叶,”萧琨过后慢慢地细想,明白了景翩歌在这些年里的所作所为,“你短暂地获得了半人之身,得以与母亲相识。

  “你很清楚自身实力,没有鬼族的两大法器,你无法与刘先生及其背后的穆天子所抗衡。

  “你有了一个念头,想留下一个孩子。

  “于是,才有了我。让我替代你,去尽可能地弥补这桩变故。”

  “猜得很对,你的诞生本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景翩歌道,“我办不到的事,不代表我的儿子办不到,你的半妖之身,便是执行这任务最好的凭借。是你猜出来的,还是被你兄弟提醒?”

  项弦始终没有抬头,也不愿介入父子二人的谈话。

  萧琨的语气很平静,说:“这重要么?缘因你的血统,我在辽国受尽屈辱与排挤,从小到大,母舅家视我为怪物。我没有朋友,娘病故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家,没有亲人,你知道这些年里,我是怎么过来的么?”

  景翩歌说:“想必乐晚霜待你,也不会太好。因为她爱了我很久,当初赠我那片青叶时,原以为我会接受她。”

  “为什么后来选的是我娘?”萧琨问,“而不是师父?”

  萧琨与景翩歌对视,幽瞳之光焕发。

  “因为昆仑神使掌管‘生’,地渊神宫掌管‘死’,”景翩歌亦云淡风轻地说,“生死之力互斥,我若与晚霜在一处,生下的你,将会成为彻头彻尾的、真正的怪物,唯独你娘不会,她能承受我的妖力。”

  但萧琨读到了父亲内心的另一个念头,真正的原因是——

  因为我爱萧双,爱情本无道理可言。

  交谈结束,项弦握着大司命笛,稍稍举起,对着落日最后的余晖端详。

  “你不是只有自己,”项弦的语气很随意,笑着说,“你有我呢,萧琨。”

  萧琨看了项弦一眼,控制着内心深处激烈的情绪。

  “你今天来,还想说什么?”景翩歌又道,“为父亲当年遗弃你的往事,讨回一个公道?你也听到了,你现在有了自己的弟兄,有自己想为之守护的……”

  “你知道谁才是这些年里最可怜的人么?”萧琨上前一步,声音发着抖,一手紧紧握拳。

  景翩歌打量萧琨,他俩就像一面镜子两侧的同一个人,在时光中看见了彼此。

  “……这就是‘命’,你会在岁月中……”

  “是我娘!”萧琨蓦然怒吼,他的怒火卷起气劲,轰然爆散,提着拳头,朝景翩歌疾冲而去!

  项弦放下大司命笛。

  暮色最深沉之时,萧琨狠狠一拳揍上了自己的父亲,声音甚至形成了爆破般的回声:“你知不知道,她为了再见你一面,等了你多少年——!”

  萧琨的吼声犹如猛兽,一声闷响,景翩歌在那巨大的冲击力下撞中戈壁,他没有还手,只任由萧琨对他拳打脚踢,骨骼被折断,身体犹如断线风筝般在乱石中坠落。

  “这是替我娘还你的。”萧琨拳上带着靛蓝色的、从父亲身上揍出的血液。

  景翩歌一手在地上摸索,找到掉出的眼球,按回一侧空洞的眼眶中,素无表情的战死尸鬼王竟是牵动嘴角,艰难地笑了。

  “打得好。”景翩歌将自己扭曲的四肢逐一扶正。项弦追来,从身后伸手,拉住萧琨。

  萧琨安静地看着景翩歌。

  “咱们走罢。”项弦说。

  项弦松开手时,萧琨却五指一收,紧握着他,没有回头。

  “但我仍然感谢你,让我有了来到这世上的机会,”萧琨看着景翩歌,说,“红尘是很美的。你我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我会取回宿命之轮,却不是为了弥补你的错误。”

  景翩歌说:“去罢,无论你心中有多少怨恨,先父的力量依旧保佑你。”

  萧琨与项弦骑上马匹离开,巨石上安静地躺着被修好的大司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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