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弦道:“这可是不知道多少妖族穷一辈子也修不到的机缘,老乌,你还不谢谢皮前辈?”
乌英纵没有接受荣誉,说道:“前辈,您不能死。”
皮长戈一笑置之,看着乌英纵,说:“不死又如何会有新生呢?天地脉的循环,世间万物生生不息,正印证了这点。你道昆仑神侍放弃永恒的生命,前往世间是想不开,我反而觉得她们看得更开呢,终有一天你们也会明白。”
“但不要告诉潮生,”皮长戈又正色道,“他现在还看不开。”
项弦问:“他人呢?”
“睡了。”乌英纵答道。
项弦又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神树,又问:“句芒大人能感应到魔气出现的方位吗?”
“唔。”皮长戈点头道,“它的根须与地脉相连。”
项弦:“那么它的叶子或枝条,是否也有相似的力量?”
“也许?”皮长戈道,“我没有试过,你想要吗?我可以给你一根。”
项弦正思考,皮长戈却仿佛知道他担心什么,说:“句芒大人的细小枝条与法宝‘绿枝’不同,绿枝与森罗万象经过西王母的亲手煅制,拥有强大力量,寻常法宝兵器自然不能比拟。神树的细枝折一根给你,没什么影响。”
说着,皮长戈找出一把剪刀,在句芒的枝条末端剪断了某根细枝。
“那就太感谢了。”项弦忙接过那带着两片新叶的神树枝条,将它妥当收好。
“我去殿上看看,”项弦握着松子,笑道,“平生第一次来仙界,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去罢。”皮长戈道,“藏书阁就在殿后,内有诸多古卷,你可随意翻阅。”
项弦于是离开神树范围,前往正殿。他站在西王母像面前,抬头端详她那圣洁的容貌,两枚绿宝石镶嵌的双眼柔光流转。
项弦在西王母像面前拜了三拜,转身离开。
他以为萧琨正在藏书阁前,抵达时远远所见,却是禹州懒散躺着,身边陪伴的那人,竟是斛律光。
斛律光正站着,依禹州指点,双掌齐出,蓄力。
“不要偷师!”禹州眯着眼,翘着二郎腿,躺在台阶上。
“只是看看。”项弦学着潮生狡辩道。
不知为何,斛律光竟是投了禹州所好。
斛律光停下动作,说:“不行,我还是办不到。”
“你可以。”禹州翻身坐起,随口道,“初得心灯时,从发光开始,将光发出来,你就会了。”
斛律光深吸一口气,运转力量,禹州又指点道:“你的脉轮不全,本是凡人根骨,唯一的天赋,就只有跑得快。但别放弃,龙有龙的长处,蝼蚁也有蝼蚁的长处,哪怕一只蜉蝣,也能做出龙办不到的事,当初我不过是一条鲤鱼,不也跃过了龙门?”
“好!我再试试!”斛律光受到鼓励,认真道。
项弦观其神色,怀疑禹州被某些往事所触动,与斛律光十分投缘,竟愿意指点他。
“试试动起来,”禹州说,“你不适合静修,你的天资全在奔跑上,跑起来后,你的气劲便随周天流转,形成全新的脉轮,此时再运转你的心灯,便有事半功倍之效。”
“好主意!”项弦茅塞顿开,一直以来解决斛律光的心灯,是个大问题,而乌英纵所教,也遵循着妖族的修炼法则,静坐,冥思,吐纳天地灵气,没想到禹州一语惊醒梦中人,竟是因材施教,让斛律光改用“动修”之道。
项弦看见了心灯发挥力量的希望,不再打扰斛律光,禹州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说:“萧琨在池塘边。”
项弦便笑着起身,说:“好好练,别放弃。”
白玉宫最东面的万花池畔,乃是群鹿所居领地。项弦数着手中剩下的松子,还剩十来枚,分成了两份,看见牧青山化作人形,枕着自己的胳膊,翘着二郎腿,躺在池畔的一块大石头上,鹿群则簇拥在他身畔。
石头一侧,站着萧琨。
牧青山一头短发,五官精致,双目翠绿,侧脸在月光下,隐隐约约,比潮生更像生命花园中的神子。
项弦接近时,鹿群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若无其事地低头吃草。
牧青山知道项弦来了,却没有回头,只继续他与萧琨的对话:“……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萧琨道:“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这一路上,我与项弦所经历的诸多事,都有着似曾相识之感,或者说‘仿佛梦见过’,再联想到认识他不久后,我就开始做那些奇特的梦……”
项弦本想从身后吓萧琨一跳,忽而听到提及自己名字,便带着疑惑站定。
萧琨续道:“……于是我常常怀疑。青山,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这些梦,与我们的前世……说前世不准确,或者这么说?被宿命之轮所回溯的种种前事,是否有着密切的关联?”
牧青山道:“你很聪明。”
萧琨与项弦同时露出震惊表情,萧琨马上道:“所以我梦见的战场、往事,俱是真实发生,只因穆天子催动宿命之轮,将时光逆转,我们回到了现在,而过往记忆,都变作了梦境?”
“我不知道你梦见了什么,”牧青山似睡非睡,在那充沛的灵气中倚着一只鹿,“也无法替你分辨,哪些是在宿命逆转中留下的真实往事,哪些只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梦。
“但你的猜测很合理,世间有许多记忆,就连人死后进入天地脉轮回,也无法轻易抹去,于是这些记忆被带到了新的一生,隐藏在人的来世之中,随着某些机缘的到来,以梦的方式再度呈现……这是你俩共同的推断么?”
说到此处,萧琨才发现项弦来了,现出明显的慌乱表情,仅是短短一瞬间,便恢复了镇定。
“怎么不声不响的?”萧琨问。
项弦笑道:“不想打断你们,在聊什么?”
萧琨说:“只是猜测,我也不知对不对。”
听到这里,项弦马上就明白萧琨之意,说:“我也做过许多梦……嗯……好罢。”
突然间他想到了在山洞中,与萧琨在温暖榻上热烈纠缠的梦境,当即闭口不言。
萧琨:“所以……算了。你来做什么?”
项弦握着那把松子,递到萧琨手里,说:“皮前辈给的,好东西。”
萧琨看了眼,问:“你自己呢?”
白玉宫乃是仙境,一草一木俱有其灵性,更何况西王母亲手所种的松树,皮长戈将那把松子给了项弦,即使吃了不能寿与天齐,想必也能延年益寿。
“好的当然先给你了,吃剩分我一点就行。”项弦随口道。
萧琨将松子分成两份,问:“朋友们呢?不分他们点?”
项弦收好:“青山与潮生还缺这松子么?斛律光拜了禹州前辈当师父,好东西不会少,老乌与皮长戈前辈在一处,莫要操心。”
萧琨与项弦并肩坐在池畔,项弦道:“青山,你能操纵梦境,那么通过梦,我们是不是就能想起前事?”
牧青山坐起身,没有回答,看了萧琨一眼,萧琨沉默低头,剥松子吃。
项弦:“我们一路上各自做的梦,俱是真实发生的事件?”
萧琨剥开松子后,喂给项弦一颗,就像喂给阿黄果仁的鹦鹉。
“别问我,”牧青山伸了个懒腰,说,“问你相好的。”
萧琨与项弦对视一眼,都有点尴尬。
萧琨却道:“同样的对话,曾经发生过么?”
牧青山一脸冷漠:“你不妨猜得更久远一点,说不定上一世,有人让我在宿命再一次回溯后,再次找来,唤醒你们所有的回忆呢?”
这话一出,项弦顿觉悚然。
而萧琨只是淡淡地“嗯”了声,依旧吃着松子,说:“所以上一世,咱们也彼此认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