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24)

2025-09-27 评论

  阿黄常常对项弦爱搭不理,毕竟许多话头以它的性格,压根没法接,也不想接。项弦也习惯了与阿黄交谈,每天都有不少话掉地上。

  项弦随手掸了掸身上的灰,来到青羊宫后。

  青羊宫乃周时所建,香火鼎盛,前来祈愿之人络绎不绝,宫前供着两只铜铸青羊,又有一株大树,树枝上系满了祈愿的红绳。

  今日宫内,竟是没几个人,前殿的贡品乱七八糟,散了一地,像是刚被猴子闹过,几名道人正在躬身捡拾清理,摆放回位置上。

  项弦略觉疑惑,入得宫内斗姥殿,掏出最后一点碎银,扔进香火箱中,“当啷啷”地响个不停,他在那碎银中注入了少许灵气,四面香烛受真火之力感应,火苗一跃三寸,熊熊蒸腾起来。

  “施主,这边请。”一名道人快步跟上,为项弦领路。

  项弦随意一抱拳,与他穿过后宫,来到后殿区域内,乃是一处清幽竹林,竹林之中坐落一僻院,院前又有两尊较小的铜羊,正门处悬一牌匾,乃是近千年前武侯孔明真迹:

  大汉驱魔司。

  “咩——汴京驱魔司使项弦来了!”一只铜羊开口通报。

  “他来踢馆吗?”另一只铜羊说。

  “你们这些鲁班造物,”项弦没脾气了,“怎么能这么多话!”

  “今天第二个了!”那羊又说。

  项弦:“?”

  项弦察觉不妥,但成都驱魔司内部马上有一名女弟子出外来迎,说道:“项大人,好久不见。”

  “叨扰。”项弦平日里虽吊儿郎当,正式场合却依旧一副世家子弟的风范,“日前离开开封,有要事求见善于大人。”

  “一路上辛苦,家师已等候多时。”那女弟子说,“请进。”

  成都驱魔司内部十分狭小,唯一院一厅,东西两厢,藏于青羊宫深处,却是神州大地最为悠久的驱魔司之地。中原世道变革,位处西南的川蜀驱魔司却从未搬迁,项弦在九岁时跟随师父沈括前来拜访过,知道此地执掌名唤善于红,已有一百二十之寿。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如今算来,善于红在人世间活了一百三十多年了。

  “恕老身不能远迎,项副使。”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道。

  一名老妇人坐在厅内榻上,背靠接地的木倚,手持一枚光华流转的天珠。

  “晚辈见过善于前辈。”项弦忙规规矩矩行礼。成都驱魔司虽归汴京驱魔司统御,但这位司使的辈分实在太高,此女出身于吐蕃,年轻时嫁到汉地,百余年来,当初故人俱死得干干净净,天底下的驱魔师以她辈分最长,就连郭京亲自前来,也得客客气气。

  “郭大人还好么?”善于红满脸皱纹,裹着吐蕃式的女袍,声音充满慈祥,又有少许威严。项弦知道她手中那枚天珠绝非凡物,不禁多看了两眼。

  “承蒙挂心。”项弦说,“郭大人身强体壮,走路还带着风呢。”

  “唔。”善于红又道,“副使走哪一条道入蜀?”

  “金牛道。”项弦始终很耐心,没有主动提出自己的要求,迎上善于红双目时,忽察觉了几分笑意。

  女弟子端上托盘,乃是一份煎茶,配着新炸出的糖油果子。

  项弦:“……”

  项弦只能喝茶,他实在吃不下了。

  “十日前,老身得听不少传闻,”善于红说,“听说项副使把完颜宗翰揍了一顿?”

  “呃,”项弦说,“一时没忍住。”

  善于红:“回到开封,又把皇帝给骂了一顿?”

  项弦:“也是没忍住。”

  “宋帝震怒,将项副使收入牢中,不知开封还有何消息?”

  项弦猜测自己被赵佶下狱之事,定已传遍各地,便拣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答了。善于红只是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注视项弦双目。

  等等……项弦突然察觉不妥,说到倏忽时,善于红竟并无多少惊讶?因为她活了一百三十多岁,见多识广,所以见怪不怪了?不对,她的表情甚至没有半点变化,哪怕见识再多,也不应该如此。

  难不成她已经知道倏忽的预言了?消息这么灵通?

  项弦观察善于红片刻,决定不糊弄她。

  “事情是这样的,”项弦说,“两个月前,郭大人得到一份关于‘天命之匣’的记载,令我前去大同府佛宫寺,调查它的下落,本以为里头是大辽破灭后,藏在山西的传国玉玺……”

  善于红点了点头。

  项弦将遇见倏忽之事详细说了,善于红依旧没有半点惊讶。

  “所以,那妖头告诉你,天魔将在两年后复生?”善于红说。

  “正是。”项弦觉得“妖头”确实是很合适的形容。善于红显然不将大宋覆灭这等事放在心上,毕竟这些事她已看得多了。

  项弦喝着茶,说:“晚辈如今还在寻找预言中的巴蛇,希望能发现魔种线索。”

  “嗯。”善于红说,“实不相瞒,在你进青羊宫前,也有一名年轻人来过。”

  项弦瞬间明白了!

  善于红说:“说着与你一般的话,乃是大辽驱魔司使。”

  项弦:“果然是萧琨。”

  “自称是萧太后萧绰的后人。”善于红说,“但这厮似乎不知礼数为何物,进了青羊宫后便强闯后院,语气更为不善,大多数时候自说自话。”

  项弦想起萧琨性格,他俩初识时便毫无来由地大打出手,虽说项弦自己也有责任,但萧琨一言不合就动手这脾气,得占个主要原因。

  他硬着头皮解释道:“他这人……性情直率,但本心是好的,善于前辈,还请您莫要往心里去。”

  “你俩认识?”善于红淡淡道。

  项弦忙澄清:“一面之缘,但倏忽说出‘天命’之时,萧琨也在场。”

  “如此,你们就是尘世间得闻‘天命’的唯二之人了。”善于红说,“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一名随从,恕老身眼拙,辨不出那小厮来头,随从并未跟入后院,只在前殿候着,毛手毛脚,碰翻我两个花瓶,还吃了殿内贡品,实在太也无法无天。”

  项弦:“这个……我倒是不认识。”同时心想:是受萧琨监护的辽国皇室成员?

  项弦又问:“萧琨不远万里来到此地,为了何事?”

  善于红拈着天珠,缓慢摩挲,稍一沉吟后道:“他在探寻心灯的下落。”

  “啊——”项弦料想萧琨回去以后也想通了,不再执着于复国,还是先对付天魔要紧,“萧琨是驱魔司使,只是南北两地,如今驱魔司的正统难分。”

  善于红道:“心灯与智慧剑在何处,何处就是驱魔司的正统,百年前洛阳驱魔司虽迁往燕地,却并无‘山海’与‘明光’传承,以辽人身份,贸贸然号令成都,老身绝不接受。”

  “是啊。”项弦想了想,话锋一转,又道,“但晚辈以为,大敌当前,若倏忽所言为真,浩劫将在不久后降临,当此危机,大伙儿实在不必再执着于门户之见。”

  善于红冷淡道:“项副使有此胸襟,实属难得。”

  项弦问:“晚辈也在找寻心灯下落,还请善于前辈赐教。”

  “本司中有一位前辈,名唤葛亮,沈大师也认识他。”

  “啊,”项弦道,“是,我记得师父生前提过。上一次来成都,就是为了找他,但不知道他隐居于何处。”

  善于红:“葛亮其人不好红尘热闹,余生中的最后十二年里,更是谁也不见,不久前,我意外得知,他曾遁居于玉垒山。但这与心灯下落,又有什么关系呢?”

  项弦想了想,确实没有,因为葛亮死后,心灯就消失了。

  “不过那名唤萧琨的年轻人,认为葛亮是心灯最后一任执掌,想调查他是否留下了什么讯息。”善于红答道,“但青城山下,都江堰一带有一只妖怪盘踞,常出来抓走年轻男子为食。灌江口的虚衍道长坐化之后,老身一直腾不出手前去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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