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256)

2025-09-27 评论

  项弦看着北门下拥挤的众人,想起倏忽的那个预言,天命如此,要与宏大世界的宿命对抗,有几人能做到?

  上一个妄想与“天命”掰手腕的家伙,正是魔王穆天子,仍被他斩于剑下。

  “前朝也是这么过来的么?”项弦说。

  “是。”萧琨说,“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予契丹时,辽人接管,大驱魔师刑凌空没有率司抵抗辽人,而是应耶律家所请,摘下牌匾,迁往上京。”

  萧琨与项弦在一起了,他的家人就是自己的家人,他的族人也成为了自己的族人。

  萧琨又说:“我自己经历过亡国之恨,我知道以你性情,你无法做到坐视不管,但你必须守住本心,凤儿。”

  项弦平心而论,最坏的情况之下,金国攻破汴京,占领全城,而自己与萧琨,决计不可能为金国效力。但他们又能做什么呢?未来去哪儿?跟随大宋南迁?若真如倏忽所言,连大宋亦有一天将灭亡,神州已成外族的国度,驱魔师们又该何去何从?

  “事到如今,”项弦说,“只有希望完颜家遵守承诺,不要屠杀百姓。”

  “他已不敢继续南下,”萧琨如是说,“临时把前锋将领换成了完颜宗望,我倒是想会一会他。”

  李纲前往北门巡城,军队开始重新整合,高俅则派来了禁军,担任督战队。鼓楼传来“咚”“咚”鼓声,鼓声停下后,万岁山却钟声再起。

  “怎么在这个时候敲钟?”萧琨说。

  “改朝了!”虽然项弦也是第一次碰上,却知道万岁山钟响的规矩。

  是日,宋廷议定,赵佶退位,赵桓继位为宋帝。朝中对赵佶的不满自海上之盟起便积聚日久,到得金兵围城的当下,终于全面爆发。

  翌日清晨,万岁山再次钟响,信使携书传遍城中官署,新皇就位,改年号为“靖康”。

  年初三,萧琨与项弦都起得很早,驱魔司已无事可做,唯独年前积压的一些案情,项弦接下写有新年号“靖康”的纸条,按例须得于官府大门外张贴一月。

  拿到这张纸时,项弦与萧琨对视,同时想起倏忽的预言,不禁心里打了个突。

  “咱们已扭转了天魔转生的结果,”萧琨安慰道,“因果之间,向来环环相扣,这次一定也能顺利度过,放心罢。”

  “嗯,至少没有破城。”项弦只能接受这个安慰,昨夜睡得很不踏实,生怕传来刀兵与惨叫声。

  “没这么容易破,”萧琨说,“开封不比上京,上京当初是有城防卫队被贿反,才被完颜家攻陷。”

  项弦虽经历甚多,却大多是单枪匹马,从未参与过这等国与国之间的大战;萧琨则在金、辽交战的数年间目睹了大辽如何一步步走到亡国,在围城、决战、破城、巷战上都有经验。

  萧琨坐在正厅内一脸镇定地喝茶,项弦则走来走去,虽极力让自己平静,却实在冷静不下来。

  “出门办案?”萧琨问,“这儿还有些南方的案子,你若坐不住,咱们一起出城。”

  “别,”项弦说,“就怕再回来,国都没了。”

  萧琨看着项弦,没有笑,又好言安慰了片刻。

  直到正午时分:

  “抢钱的来了!抢钱的来了!”石狮子突然喊道。

  “奉官家令谕!”那禁卫军士兵说,“各家各户,须得交出金银,以赈国难,这里是……驱魔司?”

  萧琨与项弦都不说话,坐在正厅内望向那禁军士兵。士兵见过一年前项弦、萧琨在万岁山除妖,知其厉害,但既已敲开了门,只好硬着头皮,取出盖有赵桓皇帝玉玺的手谕出示,说:“请两位大人予以配合。”

  “朝中各位大人终于谈定,要花钱买平安了?”项弦问。

  “小的一概不知。”那禁军士兵只不敢看他们。他背后又来了不少人,一墙之隔,又有慌张叫喊传来,显然正在被搜罗财物,以供议和之需。

  黄英听得乱糟糟的声音,从后院跑出,不敢插话。

  萧琨说:“驱魔司向来是穷署,官家筹集岁币,须得上金石局。”

  “已经没有金石局了,”那士兵又说,“今日朝中下了文书,取消金石局与其诸下属机构,其局产已一应充公。”

  项弦乐道:“所以连驱魔司也要取缔?正好你们上来抄家罢,我也想知道驱魔司里有多少金银。”

  说归说,禁军哪怕有天作胆子,也不敢下手抄查项弦与萧琨的住所。僵持片刻后,禁军各队抄没了左邻右里财产,纷纷朝驱魔司聚集,萧琨也不挡他们,半刻钟时分,前院内便站满了人。

  “叫高俅过来,”项弦道,“像什么样子?!”

  “高大人被罢官了。”禁军队长说,“如今是吴敏吴大人暂领禁军统领一职,请两位大人不要让我们难做。”

  萧琨与项弦一时无言,看来朝廷为了平息武将怒火,确实下了狠手。

  “进宫一趟?”萧琨问项弦。

  项弦说:“不想再去吵吵嚷嚷。”

  这个时候进宫,无非又是重复一次众臣争吵,还得想办法救被取缔官署的郭京。禁军队长见两人不出钱,索性在院内站着,又道:“国家兴亡,人人有责,有钱出钱,无钱出力,两位若不愿上战场杀敌,便请以实际举动支援国家。”

  项弦听到这话时蓦然大笑,起身去翻抽屉,答道:“说得好。”

  项弦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萧琨却没有笑,今日与辽国沦陷那天,虽然全无半点相似,却一般地荒诞不经。

  “那就有劳各位兄弟了。”项弦递出银票,说,“不才在大宋驱魔司当差四年有余,一年六十两俸银,我当家的不过来了一年,俸银七十二两,其余弟兄早已远走高飞,这里共一千两银,只多不少,还请官家得了这钱,能用在该使的地方。”

  众士兵互相使了个眼色,都知道驱魔司也没多少油水,不过为的谕旨面子,过得去就行了,万一惹恼了萧琨与项弦,翻起脸来大家都不好过。于是那队长将银票揣入怀中,一声令下,禁军散得干干净净。

  “咱们还有多少钱?”萧琨问,方才项弦称他为“我当家的”,令他心中一动,总算想起过问清楚了。黄英见麻烦解决,取了账本来让萧琨看。

  项弦打发了他,说:“今天不用当差了,回家守着一家老小罢,给你这个。”

  项弦递给黄英一枚符纸,说:“若开封被破城,躲在地窖里头,贴上这符纸,凡人看不穿结界,便能保住性命。”

  黄英如获至宝,取了符纸,又磕头告谢,匆匆忙忙地回家去了。

  “还有四十余两银子。”项弦说,“那几张银票,是我娘给我娶媳妇的钱。”

  萧琨:“乌英纵已替我花了。”

  一年前搜寻大辽益风院遗孤下落,在洛阳购买宅邸、养育孤儿,俱是花的项弦的老婆本。如今最后一张银票付讫,当了这么多年驱魔师,不仅不挣钱,反而倒赔了三千两白银。项弦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命。

  午时,两人揣着最后那点钱,往城内寻饭吃,只见平日热闹喧嚣的开封一夜间犹如变了个模样——寒风涌起,诸市已收,一幅萧条景象。揽月楼虽还开着,却空空荡荡,街上到处都是挨家挨户敲门强收钱财的禁军。

  萧琨:“过段时日,将司署迁往洛阳吧。”

  项弦知道自从在洛阳找到益风院的孩子们后,萧琨便一直有迁居之意,如今他是大驱魔师,甚至不需要向朝廷报备,两人商量后便可将驱魔司搬走。

  但当下,他实在不能一走了之。

  “再说罢,撑过这一次后看情况。”

  项弦心事重重,店铺大多歇业,两人在一家羊汤店前吃了面食。

  “还记得结束修业后,”项弦想了想,又道,“来开封的那年,当时也曾想过,以后会不会把家安在这座城里,过一辈子。”

  “你对开封有感情。”萧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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