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对洛阳也有感情。”项弦说,“虽只去过一次,但你的族人都在洛阳。”
经历去年之事后,洛阳已隐约有了“小上京”之名,起初宋廷仍在尽力管理这些亡国奴,奈何通天塔倒,金国南侵,宋自顾不暇,对洛阳的约束便弱了许多,当地官员也不想多管,只要别造反就行。
“这次若能撑过去,”项弦说,“咱们至少去洛阳住十天半个月。”
“再好不过。”萧琨说。
金兵虽围城,萧琨却以大宋气数判断,开封没这么容易被攻破。
宋的内部虽然混乱,但在赵桓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解去主和派的大臣官职,第一时间拉拢武将派系,打压依附于自己父亲的权臣系统,又令禁卫搜刮了不少豪富之家的金银,平息此次危机想必不难。
事实证明,萧琨的判断很准确。到得夜间时,外头闹哄哄的,有人开始大喊“金军攻城了”,但很快骚乱便平息下去。项弦到院中看了眼,只见西北面未有大范围的火光,便知城池未破,依旧安全。
“睡罢,”萧琨说,“城门若破,再开司门不迟。”
这是萧琨唯一能做的。
寒夜之中,他不禁再次想起师父乐晚霜的教诲,少年时,他也曾护卫大辽皇室,前往雁门,在关下击败了劫掠雁门的流寇,打得敌人落荒而逃。
那是他一度意气风发的时日,认为自己的武艺总算派上了用场,回到上京后,却被乐晚霜勒令闭门思过,足足三个月。
“你所修道行,是为了对付妖魔,还是屠戮凡人?今天你荡平匪寇,明日耶律氏便令你加入皇室军队,倚仗一身修为,助大辽出战,与妖魔又有何异?保家卫国也好,攻城略地也罢,一旦以身入局,便将越陷越深!
“你只道自己有通天本领,可曾想过,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你终归有遇上对手之日。三千年前,人间正因修行者涉世,令灵气崩坏,神州生灵涂炭。设若悲剧重演,届时你如何对得起历任前辈?
“红尘中改朝换代,帝王将相,诸星各司其责,凡人生老病死,俱是天命。国家战争你挺身而出,这么说来,国之重策你插不插手?边疆之计,你又是否介入?皇储拥立、帝位废黜,你插不插手?既已独步天下,宇内无双,活得既久,修为又强,为何不自己去当皇帝?
“自古以来,妄图与天命对抗者,无一得善终,哪怕大驱魔师亦不外如是,给我跪好了!”
乐晚霜之声仿佛仍在耳畔,萧琨自知确实如此,却也理解项弦放不下。
“睡罢,”萧琨只得说,“不会有事。”
项弦沉默躺上榻去,侧身望向门外,萧琨则从身后贴着他,一手环过他脖颈让他枕着,另一手紧搂住他的腰。
“不要胡思乱想。”萧琨的声音在项弦耳畔道。
项弦点了点头,两人入睡。
及至远远传来嘈杂声,夜深时分,项弦轻手轻脚拉开萧琨手臂,下床穿衣服,悄无声息地出房。经过正厅时,项弦回望厅内所供奉的智慧剑,沉默良久,并未佩剑,而是取来墙角的铁剑,佩在腰畔。
景泽门处开始了第一轮攻城战,却以试探为主,金军以火箭射入城中,引燃了不少房屋。项弦在暗夜中坦然走过长街,望向火光闪烁之处。
火油罐接二连三投入城中,金军一时破不了门,李纲率领部下出城开始迎战冲杀。项弦翻身上了城楼,在高处看着,耳畔传来厮杀的呐喊与临死前的痛吼,几次握紧了腰畔铁剑,最终放开了手。
他又回到驱魔司中,带着一身硫磺气躺下。
到得深夜时,又有禁军来敲门,要寻找藏匿城内的奸细。项弦终于忍无可忍了,怒道:“你们不去上战场,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再来叩门,我就要杀人了!”
禁军再次退了。数日后,萧琨亲自往兵部去了一趟,方知昨夜道君皇帝竟是携童贯、蔡京等人再次南逃,幸而赵桓早有准备,派出兵员前去追自己的老爹,禁军来敲门,便是搜寻同党。
“康王来了!康王来了!”石狮子又喊道。
赵构已在三个月前领应天司之职前去上任,如今军情十万火急,又被召回,金国大军陈兵以待,他回开封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项弦帮忙。
“这回你必须得帮我,哥哥。”赵构说。
萧琨回到驱魔司时,见赵构正恳求项弦,项弦则眉头深锁。
“怎么?”萧琨打来冷水,先去洗脸。
赵构说:“前些日子,朝廷派出使臣去议和,完颜宗望开出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的条件。皇兄令我带着开封准备的岁币,去与完颜宗望和谈,求两位哥哥与我随行。”
金兵围城数日,开封经历了一轮自己人的劫掠,百姓人心惶惶。朝廷最后选定了身为皇子的康王赵构,带着金银前去说服完颜宗望退兵,此事凶险至极,稍有不慎,赵构就要被扣在敌方营中,或是被带往北方充当人质,再也回不来了。
“我得陪他走一趟,只要不出手就不算违矩,是不是?”项弦顾念往日与赵构的情分,终究不能眼看着他被扣为人质。
“不算。但我觉得,去议和不是好主意,”萧琨说,“万一完颜宗望钱也要,人也要,还想吃下开封呢?”
“他没这个胆量。”项弦说,“单论武艺,不出智慧剑,不用法术,我一人打五万大军太费事,救个赵构,还是没问题的。”
萧琨只得说:“行罢,我与你同去。”
第79章 议和
项弦点头,赵构便有了免死金牌,李纲遂又召集起一支百余人的部队。临行前赵桓见项弦与萧琨随行,也放心不少。
“萧琨,能不能趁完颜宗望不备之机……”赵桓送行时,想了片刻,还是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
“可以。”萧琨说,“稍后就将他人头带回来,开封之危自解。”
项弦:“你在开玩笑么?”
萧琨:“是官家先与我开玩笑的。”
赵桓:“……”
萧琨正色道:“官家,不管你想议和还是一战,让我去刺杀敌方大将,认为完颜宗望一死,金军便会散了,是不是?我却觉得,若得手后,金国必然大怒,双方成了不死不休之局,想想你眼下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不要犯幼稚的毛病。”
局势如此,已不再能通过刺杀解决,金国并非只有一名将领,哪怕今日刺杀成功后敌人退兵,想必很快又将卷土重来,赵桓只得作罢。
玄武门大开,士兵们押着四十辆车组成的车队,赵构带着二十四万两黄金、四百万两白银,留下深深的车辙印,在风雪中前往敌军大营。随行者又有张邦昌、高世二名官员,各自沉默不语,仿佛已预见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赵构有两名驱魔师搭救,他们可没有,皇族就算成为人质,想必也能保全性命,官员却将受尽屈辱。
“你叫什么名字?”项弦回头时,赫然发现那日北门处射下探鹰的少年宋兵也在场,面无惧色,只扶车随行。
“回禀项大人,”那宋兵答道,“末将姓岳,单名一个飞字。”
萧琨亦回身,朝岳飞稍拱手为礼,大家都心事重重,并未交谈。项弦不时回头打量己方队伍,思考着稍后若完颜宗望强行出手扣人,除却带走赵构之外,要如何保全这些军人的性命。
金军不仅未露疲态,反而如志在必得一般,营帐守得如铁桶,完颜宗望调集了所有的亲兵,拦在帐前。
“来人可是康王赵构?”内里传出声音。
“大宋特使赵构,前来与完颜将军议和。”赵构坦然答道。
帐前只开了一个离地三尺高的门洞,内里又说:“进来罢。”
众人看着那帐洞,敌方的意思明显是要让赵构躬身爬进去,岳飞便大怒道:“既有和谈之意,何故折辱我大宋皇室?!真当开封军民怕了你们不成!”
内里传来大笑声,赵构眼望项弦,露出求助神色,项弦正在思考要如何震慑完颜宗望时,萧琨开口道:“前辽太子少师在此,完颜将军,大家都是体面人,莫要撕破脸了,来日也不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