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项弦才抽身退走,趁最后一抹夜色飞回城中。
就在他靠近开封之时,景泽门一侧,小门洞开,一名将领带着上百宋军冲了出来,显然是想支援他。
最初放火引起的骚乱已平息,金军严阵以待,朝开封方向加强了防御,项弦知道接下来定是袭营冲击,这上百人杀过去,无异于送死。
“李纲将军受朝廷掣肘,未能应副使之邀袭营!”领队之人赫然正是岳飞,当即喝道,“岳某前来助你!”
“回罢!”项弦说,“时机已过,下回再说罢!”
项弦在敌营大闹一场,虽未杀人,却放了火,自知逾了驱魔司不可干预人间征战的规矩,现下冷静下来,颇有几分心虚,若害他们枉自送了性命,更是不安。
岳飞观察敌情,亦知轻重,只得长叹一声,说道:“官家若下定决心,方才那一个时辰内,足可重挫金狗。”
萧琨怒气冲冲,从城墙上下来,当着岳飞的面,一手揪着项弦耳朵,项弦吃痛大叫,被萧琨拖走了。
宋军收兵,项弦回驱魔司,预备接受萧琨的怒火与责备。
萧琨却没有苛责他,一指内间,示意他滚去歇着,自己则出门去。
“你去哪儿?”项弦说,“你该不会要去宋军营房放火吧!喂!因为我烧了金军,你就要烧宋军,平衡一下吗?”
“不要胡说八道!”萧琨大怒道,“我要出去给你买早饭!”
萧琨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情况,骂他也无用,项弦每次理亏就会死皮赖脸地插科打诨,最后萧琨也拿他没办法,索性不提为上,以后看紧点就是了。
出门前,萧琨朝门口石狮子说:“你们俩,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放进来,也别让副使出去。”
一只石狮子道:“不放人是可以,但不让副使……出去?”
“萧老爷!”另一只石狮子说,“您是不是对我们的能耐有什么误会啊?”
萧琨找遍全城,竟无早点摊开张,都怕出摊做生意时遭到禁卫军明抢。
开封人心惶惶,萧琨在回来的路上意外碰见黄英,黄英带着甜米酒与炸食,送往驱魔司去。
黄英说:“想到萧大人平日不做饭,今日与项老爷定买不到吃的。”
萧琨如释重负,忙道:“多谢。”
萧琨提着早饭回禹王台去,又在驱魔司外的深巷前,看见了数名武官,为首之人赫然正是李纲。
“李将军,不是我们不让你进,”那石狮子说,“我俩只是看门的啊。”
另外一个说:“对啊,你是国家栋梁,何必和我们两个石狮子一般见识呢?”
李纲见萧琨归来,显然得了昨夜项弦放火烧营的消息,此刻驱魔司于他们而言,地位又有所不同,忙道:“萧大人。”
“李大人请。”萧琨打开结界,带李纲进了驱魔司,其他人则留在外头。
项弦原已睡下,又被李纲来访吵醒,此时一脸生无可恋。
“起来吃早饭,”萧琨说,“黄英送来的。”
李纲也不多寒暄,说:“昨夜去放火烧营的,是项大人?”
项弦只不搭理他,掰开炸馓子,泡在甜米酒内喝了。萧琨则去泡茶,说道:“我正要削项弦的俸禄,罢他的官。”
“萧大人何出此言?!”李纲问道。
萧琨正色道:“因为他犯了杀戒。”
李纲坐下后复又解释道:“昨夜得到消息后,我马上朝皇宫请示,自康王议和归来,朝中便达成一致,等待金国退兵,不可轻举妄动,萧大人,这实在让我太难办了。”
平心而论,李纲承认昨夜是个极好的机会,若运气好,说不定将彻底扭转这次围城战的局势。但赵桓闻言色变,好不容易达成一致,决定和谈,怎么能让先前的努力付诸东流?于是极力阻止李纲出城袭营,乃至错失良机。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项弦道,“大军在你手中,能奈你何?归根到底,仍是你心不决罢了。”
萧琨厉声道:“副使!”
萧琨的用意很明显:该适可而止了。
项弦烦躁地示意:别再说下去,徒惹不快。
李纲正色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指,乃领兵在外,百里千里之途,而李某就在官家眼皮底下带兵,如何能做到?”
项弦本就烦得很,一夜未睡后刚入眠片刻,又被李纲吵醒,外加昨夜无功而返,正触了他霉头,当即朝萧琨道:“你把他放进来做什么?”
李纲自知理亏,道:“大人事先不曾知会我,乃至延误战机,要么今夜再来一次,出其不意?”
“免了,”项弦一口回绝道,“让赵桓自求多福罢。”
李纲叹了口气,萧琨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你可以走了。
“但有一个好消息,”李纲又说,“种师中大人所率领的西军,再过几日便要抵达开封了,他手下有十四万兵力。”
“韩世忠呢?”萧琨虽鲜少与朝廷打交道,却约略知道情况。
“正在山西,”李纲说,“与完颜宗翰相峙,韩将军拖住了他们的部队。”
李纲走后,萧琨与项弦在榻上一同和衣睡了会儿,双方都并无心情。翌日项弦又在官署内奏琴,零星琴声传出。
数日后,种师中所率领的西军精锐抵达开封城外,金国这场疾风骤雨般的南下突袭,已陷入了僵持阶段,大宋各地勤王军陆陆续续出发,前来开封营救。
金国退兵了,完颜宗望带着大宋的天价岁币拔营撤军,有条不紊地北上,渡过黄河,回往燕云十六州。
退兵正值清晨,百姓们的高喊传遍全城,所有人都有劫后余生的感受。项弦与萧琨离开驱魔司,在龙亭湖畔一坐一站,望向万岁山皇宫,钟楼敲响晨钟,开封城经历此战,已显得疲惫不堪。
不少人家中钱粮被搜刮一空。又过数日,城门开启之时,百姓们争先恐后,逃离京城。
开封元气大伤,宋廷则开始迟来的清算,又是一番争执以后,定蔡京、李邦彦、梁师成等人为“六贼”,迎回南逃的赵佶。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赵佶弃城弃民而去,被带回开封后等待他的,将是软禁的下场。
金石局、花岗局等赵佶在位时设下的官署,则被统统取缔,只余驱魔司尚未定性,就这么先搁置。
赵构松了口气,朝项弦、萧琨辞行后,前往领地赴任,开始征兵、练兵以免重蹈覆辙。
“有人来了!”门口的石狮子喊道,“不认识的!”
这天出了大太阳,晌午时分,冰雪消融,项弦前去开门,发现是前来朝他们辞行的岳飞。
“两位大人,”岳飞只不进司,朝项弦一拱手,说,“岳某得走了。”
“去哪儿?”项弦问。
当初他们一同护送赵构前往金营和谈,也算得上生死之交。
“前往平定军,”岳飞答道,“跟随种师中将军驰援山西。”
“我们也得走了,”萧琨来到院内,说,“有缘再会罢。”
那夜项弦放火袭营后,李纲受掣于朝廷,无法出兵响应,反而是岳飞不顾禁令,开门来援,也正因如此,遭到责备。如今他被种师中要去,不再在开封当差,也不失为好去处。
岳飞:“去何处?”
“去洛阳,”萧琨答道,“家小都在那儿。”
岳飞会意,又朝二人拱手,以武官之礼作别,然后背着一个简易的包袱,带着他所余无几的家当,离城而去。
开封保住了,不会出现想象中他们不得不联手屠杀凡人的战局,令萧琨松了一口气。
两人再次讨论起倏忽的预言,魔王降临、亡国之危俱已浮现,兴许因他们铲除了穆天子,总算成功扭转了即将到来的天命,大宋不必再亡国灭种。
“这就结束了吗?”项弦忽然说,“两年之期已至。”
萧琨反问:“你觉得呢?三个预言,都应验了罢?虽然结果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