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在巫峡与乌英纵再相遇时,潮生换了目标,直奔乌英纵,如胶似漆,不再分离,萧琨突然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而项弦又嘱咐乌英纵,代为看护撒鸾,乌英纵成为了两名少年的保姆,这才让萧琨得以暂时脱身。
我在忧虑什么?萧琨也发现了自己的心境改变。
宜昌城中,夜中,大伙儿散后,依旧留下项弦与萧琨对饮。
“我得回开封一趟,”项弦朝萧琨说,“不能再在外头晃悠了。”
“不许走。”萧琨答道,“心灯就在西域,只要找到它,我们就有了战胜天魔的倚仗。”
项弦:“出来这么久了,我没法交代,天命之匣也不曾带回去,还得朝郭京报备你的事。”
“你觉得这比心灯更重要?”萧琨难以置信道,“咱们一路上几次被魔族伏击,他们已经在展开计划了!”
项弦皱眉,他从未与阿黄分离过如此长的时间。
“走罢,”萧琨最后让步了,说,“回去几天?我陪你回。”
项弦想了很久,最后说:“算了,先去西域。你又在用幽瞳?别老偷看我心里在想什么。”
萧琨:“我没有。”
项弦:“你能看我的心,我却不知道你的,这公平么?我把话放这儿,你再看一次,我当真生气了。”
萧琨:“好,对不起,我只是……担忧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回开封,却碍于情面,不好开口。”
项弦:“那你看见了什么?”
萧琨:“你只是想回家吃一个叫宋嫂的人做的烤鸡。”
项弦顿时哈哈大笑,说:“确实是的。”于是一笑置之。
漫漫风沙之中,阿黄展翅飞过大半个神州,来到项弦的身畔。
“我已送信予耶律大石,”萧琨说,“只等他抵达高昌,接走撒鸾,就可放心了。”
“喂!你俩别打架!”项弦吓了一跳。
那边撒鸾与潮生不知为何起了争执,趁乌英纵去取水的空当,拳脚相加,打了起来。潮生虽大了两岁,从前却不学武艺,撒鸾则自小习练骑射,外加潮生在白玉宫内长大,从未与野蛮行径打过交道,对撒鸾的路数不仅见所未见,更是闻所未闻,怎会是他对手?
于是潮生被撒鸾骑在身上捶了一顿,竟没想起用法宝,当场大哭,把项弦与萧琨两人吓得不轻。项弦下了重手,将撒鸾掀飞出去,萧琨又重重责罚了撒鸾。
到得晚间,反而是潮生先不介意,萧琨也并未多问矛盾因何而起,只是撒鸾变得更为孤戾了。
项弦虽觉不妥,毕竟这孩子的戾气实在太重了,但既然不久后便将被耶律大石接走,想必也不会有过多牵扯,便不再当着萧琨的面,代为管教。
“你们还不是到处杀人!”撒鸾愤恨地吼道。
萧琨将撒鸾关在了高昌城中,请毕拉格代为看管,与项弦、潮生、乌英纵以及向导斛律光前往天山南麓,寻找心灯的踪影。
鸠摩罗什的道场之中,祭坛升起。项弦喝道:“我来挡住他们!专心获取心灯!”
萧琨只觉全身犹如被火焰灼烧,发出痛苦的大喊,心灯正在毁去他的经脉,那是与他体内死亡之力全然不同的净化力量,灼烧得他衣衫尽毁,皮开肉绽,痛苦不堪,犹如地狱中爬出的黑色魔人。
项弦转头,睁大双眼。
项弦忙阻止道:“不不不……不行!萧琨!快放手!你要被烧死了!”
“我不能……放弃……”萧琨扯出自己心脏处的内丹,推向心灯。魔人飞射而来,斛律光以凡人之身冲上前,替萧琨抵挡了一记,被魔枪所穿透。
心灯的海浪爆发了,被重重收入萧琨的内丹中,再呼啸着席卷而去。随之而来的,则是萧琨被项弦抱着,冲出了重围,最终留在了广漠之中,项弦则回身,朝着战死尸鬼的大军悍然冲去。
再醒来时,生父出现在了身前。
“你的身体与经脉无法承受心灯之力,”景翩歌说,“强行将心灯锁在你的内丹中,时间越久,遭受的反噬就越严重……”
萧琨艰难支撑起身,景翩歌又淡淡道:“你只有一次完全释放心灯的机会,去罢,去找到天魔宫,大光明出现,万法归寂之际,释放燃灯的所有法力,摧毁穆天子两千年来所搜集的魔气。记住,这是你唯一能打败穆天子的机会。”
“但切记,不可拖得太久,”景翩歌说,“你的肉身正在被心灯缓慢地摧毁,我不知道你还能撑下多少时候……每一次使用心灯,都是将你推向彻底瓦解的一步。”
萧琨深呼吸,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中,有两股力量正在疯狂地对抗、拉扯,心灯正灼烧着他战死尸鬼的肉身,引发自内而外的腐化。
地渊神宫中,项弦被诸多法力锁链悬挂在空中。
“阿黄?”项弦闭上双眼,低声道,“你在哪儿?”
“你在找它么?”撒鸾出现了,手中托起一只被黑化的鸟儿。
“阿黄!”项弦震惊了,睁大双眼。然而随着魔凤凰冲入他的身躯,轰然巨响,他的周身喷发出滔天黑焰。
地渊神宫在萧琨的愤怒之下被摧毁,高昌战场前,穆天子第一次现身,释放出了被魔气所附体的项弦。
萧琨抖开双刀,闪烁着心灯的光辉,在空中舞出连环月轮,与喷发黑气的智慧剑相撞。项弦双目中喷出黑火,已失去了所有的意识,背后展开了黑雾的巨大羽翼。
刀剑相撞之声惊天动地,金光收敛,回归项弦神志的刹那——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萧琨喝道,“驱魔!”
智慧剑迸出一道裂纹!
强光的暴风席卷了整个战场,项弦在黑暗中伸出手,萧琨不顾一切地来抓他,手指却因使用心灯而崩裂、掉落,项弦被卷入了魔气汹涌的倾宇金樽深处。
“不用治了。”萧琨艰难地朝潮生说,“我的身体,只能再支撑一次心灯释放,过后将散成粉末……”
潮生悲伤不已,将萧琨抱在怀里,呜咽不止。
“最重要的,是救回项弦。”萧琨低声道,“我只没想到,一念之差,害了他,更不曾看出撒鸾体内的魔气……但说什么都晚了。”
梦境中,项弦被笼罩在黑火之中,悬浮于天魔宫内。
“萧琨?”
他们身处白茫茫的荒野,萧琨听得声音,马上转身,寻找项弦的踪影。
“这个给你。”项弦取出了两条手串,说,“是我爹在寺里为我供奉的手串,我们一人一串。”
“不,不行。”萧琨没有接,说,“我要你活着从天魔宫回来,亲手递给我。”
项弦笑道:“都一样,来,我替你系上。”
萧琨要退后,项弦却不由分说,上前抱着他,将手串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循着黑火的踪迹来找我,”项弦低声说,“净化我与阿黄。开封城中,宋帝已被种下了魔种,时间快到了。”
萧琨睁大双眼,项弦放开了手臂,在梦境中飘散。
“哪怕救出项弦,我也会死。”萧琨说,“我的身体正在被心灯灼烧,已时日无多了。”
牧青山与宝音同情地看着萧琨。大雪覆盖了开封驱魔司,自从项弦陷于天魔宫后,萧琨便来到驱魔司,取代了他的正使之位,他终年裹着厚厚的袍子,身上散发出一股尸腐的气息,同伴却没有嫌弃过他。
“如果你能转世,”牧青山说,“项弦又恰好找到了你,兴许我们能以梦境之力唤起前世的诸多记忆。”
“不了,”萧琨喝着茶,说道,“千万别这么做,这一生我已过得足够艰难,别让我再想起前世。”
宝音同情地看着萧琨。
萧琨长叹一声,说:“他们说得对,我的降生乃不祥之兆。我的家人、师父,都接连离开了我;我想保护的孩子们,都不曾保住;我的家国覆灭,我甚至对此无能为力;连项弦,对我而言唯一的他,亦守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