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弦又直觉萧琨没有疯,所以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缘由,绝不能等闲视之。
“萧琨,”项弦说,“我觉得你这么做很奇怪。”
萧琨耐心道:“我的脑子很正常,没有问题!”
项弦:“我不是说你脑子不正常,可你要怎么解释把两头牦牛拴在太行山顶的一个木桩上这种行为!你自己就不觉得诡异吗?!”
“给我坐好等着,”萧琨道,“这儿住着一位前辈,是龙的化身,他只是在睡午觉,很快就会来。”
项弦观察萧琨的神色,不可能有人做这么奇怪的事,只为了消遣自己。
当下,项弦已打消了回开封的念头,一定事出有因,他开始觉得自己不能扔下他。
“我想问关于天魔的事。”项弦岔开话题,说,“你怎么知道魔族叫‘赢先生’?他为什么想抓走你的少主?最后却没有来?”
萧琨盯着木桩,随口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项弦:“我不知道,所以问你。”
萧琨:“他就是你们汉人里,大名鼎鼎的秦始皇嬴政。”
项弦:“他自己这么说?‘喂,小子,我是秦始皇’,这样?”
萧琨:“他没有说,是我猜的。”
萧琨与项弦对视,末了说:“我真的没有疯。”
“看上去确实很像。”项弦道,“但我也真的相信你没疯,从最开始就相信,只是你表现得实在太奇怪了。”
“你等的这位前辈,”项弦又问,“要什么时候才现身?”
“禹州,”萧琨说:“他叫禹州,曾是天宝年间的一条鲤鱼。”
“不是说龙吗?”项弦疑惑道,“怎么又变鲤鱼了?”
萧琨:“后来就不是鲤鱼了,因为他跃了龙门。”
项弦:“兄弟,真的不是我不相信你,就是……你要不要回顾一下,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
萧琨:“…………”
日渐西斜,太阳下山,天空中满布冰冷的星辰,曜金宫始终没有开门。
“怎么不出现?”萧琨喃喃道,“串门去了?”
上一世的时间伴随诸多事件推进,各个节点缠绕在一处,令萧琨难以判断,产生了混乱,兴许这次来到山顶,比上次早一天或晚一天,禹州正好不在?
又过一天,太阳升起。
项弦睡醒了,看了眼那木桩以及两头牦牛,萧琨眉头深锁,等待禹州的出现。
项弦做了个“请解释”的动作,萧琨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兴许禹州前辈出门去了,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我保证真的是最后一次。”
“没关系,”项弦说,“现在你就算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跟着你。”
“你已经认定我是疯子了,”萧琨说,“这让我很难过,凤儿。”
“真的没有,别再叫我小名了!”项弦抱着萧琨的腰,两人飞离太行山巅。项弦说:“我觉得你没有撒谎,而且也没有疯,全因我的直觉。而且我曾经在巴地三峡一带,遭受过魔族手下围攻,正好印证了你说的。”
“好罢。”萧琨叹了口气。
“只是还有一件事。”项弦又回头看。
“什么?”
“那两头牛你就不要了?四十两银子啊!”
“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萧琨懊恼地说,“不要了。”
项弦于是侧身出手,从高空弹出火花,烧断那俩牦牛的绳索,让它们自寻活路。
“现在去哪儿?”项弦又问,“找心灯?”
“先去昆仑,”萧琨说,“白玉宫再不开门的话……”
项弦:“如何?”
萧琨终于崩溃,吼道:“我就要变成天魔了!”
昆仑山玉珠峰,朝圣古道尽头。
项弦已经分不清地方了,毕竟这些雪山长得都差不多,萧琨也没有解释,一直朝着西边飞行。他们在中途短暂落地,找了家农户借宿后,清晨天不亮就朝着山顶飞,一口气上了昆仑山巅。
项弦把手搭在萧琨腰上,被他带着已飞了好几天,最初骑龙的震撼,那种“哇,天地好大”的快乐,已变成“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的绝望。飞了好几天后,神州大地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萧琨也似乎永远不想落地,天地间与茫茫的云海上一片空无,只有他俩相伴。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项弦试探地说。
“问。”萧琨的目标很明确,曜金宫没人,就去昆仑。
“咱们大概还要这么飞多久?”项弦问。
“一生一世,”萧琨答道,“直到永远。”
他知道自己在项弦眼里,已不是个正常人了,疯就疯罢。
项弦无奈了,但望向那浩大的、闪烁着金光的云海,别有一番孤寂感——
那是旷古以来,宏大世界的本质。
天地化为一个完整的灵魂,在时光的初始与尽头,注视着渺小的、掠过层云的他们。
“你从前出门捉妖,常常这么飞?”项弦问。
“是。”萧琨盘算着,昆仑山会开门吗?不开门要怎么办?去西域找心灯?
穆天子此刻又在想什么、做什么呢?他会不会放弃了所有计划,继续蛰伏,等上一百年,等到他们全死光了以后,等待下一任、下下任驱魔司后继无人的机会,再突然转生为天魔?
穆天子活了两千多年,一百年对他来说虽非弹指一瞬,却也算不得太长,设若他放弃在这个时代转生为天魔,自己又要怎么办?留下警告与预言,就像曾经的历任前辈,在寿终以前寻找合适的传人?
不过一百年后,死都死了,也就没必要再操心。
云层退开,现出朝圣古道终点的石碑。
项弦总算再次得以落地,说:“这儿不用准备祭品么?早知道该把牛带过来。”
“白玉宫的主人吃素。”萧琨正色答道,在石碑前跪了下来。
项弦连着飞了好几天,知道稍后不免又要飞下去,只得抓紧时间,活动肩膀,在山顶走来走去,否则全身经脉都要僵了。
“神州第九十任大驱魔师,萧琨来拜,恳请白玉宫开门。”萧琨朗声道,“萧琨为解决句芒枯萎、天魔转生之劫而来……”
项弦在山石前作势提腿飞踢,又凌空翻身,拉开太祖长拳,练拳,气劲卷起飞雪,见萧琨跪着不起,随口道:“我有个想法。”
“什么?”萧琨问。
项弦:“咱们能不能在你的龙头上,装个轿厢?这样飞行时,咱们就能在轿厢内喝点小酒,弹首曲子,也好过这么干巴巴地飞。”
萧琨:“怎么不将你们开封的揽月楼给装龙头上?喝酒听曲做饭全有了。”
项弦笑了起来,萧琨又对着石碑,重复一次说辞,项弦见他犹如念经般不断重复,也不去干预他,片刻后取出乾坤袋里的一点甘草,扔给萧琨,又给他水。
“润润嗓子,”项弦说,“才能接着喊。”
项弦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更搞不明白为什么会站在这儿,但来都来了,反而不想走了,除非萧琨把他送回开封,否则别想让他从昆仑千里迢迢地又骑马回去。
萧琨没有接水囊,突然大声吼道:“潮生——!快来给哥哥们开门!”
这声大喊把项弦吓了一跳,接着萧琨又怒吼道:“李潮生!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萧琨运足真气,那咆哮声犹如龙吼,竟隐隐有风雷之音,在群山中回荡。
“要雪崩的!”项弦色变道,“你冷静点!”
萧琨依旧跪在石碑前,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项弦想了想,说:“哥哥,你……”
“我没事,”萧琨长叹一声,答道,“我只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