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么想,”项弦认真地说,“你不是。”
项弦让萧琨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萧琨又说:“我拖累了你们。”
“别总这么说,”项弦说,“我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萧琨叹了声,项弦又道:“你叹什么气?”
萧琨忽然笑了起来,说:“这几天里我说的‘对不起’,比我这辈子加起来说过的都多,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从前我在辽国当太子少师,从来不会与人道歉,连话也不多说。”
项弦:“这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样照顾一个人,当年连我师父也没这么被伺候过。”
潮生正蹲在路边,好奇地看这里的植物,听见两人隐隐有争执迹象,便紧张抬头。
萧琨抬手示意,说:“我们没有吵架,别担心。”
片刻后,潮生跑到路中间,高兴地喊道:“有人!喂!有人来了!”
潮生看到人就很兴奋,毕竟在昆仑这许多年里从未见到过人族,昨夜在商驿中住宿只因心情不佳无暇多想,早上起来对店小二充满兴趣,想问长问短,奈何很快就被项弦与萧琨抓走了。
这会儿听到人声,潮生便高兴地跑到大路上,想看看是什么“人”。
一伙持刀的强盗,凶神恶煞地过来了。
“你们早啊!”潮生说。
“还早?”强盗没见过大呼小叫的神仙,被这开场白搞不会了,瞪着眼说,“都晌午了!”
“你们从哪里来?”潮生又问,“要到哪里去?要做什么呢?”
面对这人生意义的终极灵魂三问,强盗显得很是踌躇,最终选择了与俗世众生一般的处理方式——置之不理。接着强盗把心一横,怒而拔刀:“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不想死就把身上值钱的交出来!”
“潮生!你快回来!”项弦说。
潮生:“??”
“抢劫!”强盗吼道,“没见过?!”
萧琨:“警告你不要动手。”
萧琨刚站起,强盗就伸手来抓潮生,那点距离对项弦而言压根就不算什么,几下便将所有人放倒,强盗们哼哼唧唧,躺了满地。
潮生被吓着了,躲在萧琨身后看,萧琨解释道:“这就是你平日里读的那些书上,所提及的劫匪。”
强盗们哀号打滚,充满恐惧,朝远离项弦的方向爬离。项弦朝他们解释道:“去岁开始便有旱情,中原不少百姓逃荒,落草为寇。”
萧琨示意无所谓,放他们走就是,项弦喝道:“滚!”
强盗们便一窝蜂地逃了。三人转身朝剑门关内走去,潮生有不少话想说,一时却无从出口。萧琨说:“这场大旱,明年就结束了,不要担心,只是眼下尚无时间去解决。”
项弦:“与魔族有关?”
萧琨尚未回答,潮生突然大喊一声,把两人吓了一跳。
“有人死了!”潮生马上跑过去。
路边的矮树丛后翻了一辆车,车后是一个小型商队,里头全是商人的尸体。潮生想方设法地救他们,这些可怜人,却早已死去多时。
项弦与萧琨对视一眼,项弦转身离开。潮生见救不了人,便哭了起来,萧琨便安慰道:“别难过。”
“项弦呢?”潮生说。
“他去找马了。”萧琨答道。
萧琨拉着潮生的手。片刻后项弦回转,武袍上多了几点不明显的血迹。
萧琨扬眉询问,项弦不易察觉地点头。
潮生刚下山便挨了人世间的重大打击,始终郁郁寡欢。正式进入蜀地后,沿途项弦不停地拣些见闻、趣谈与潮生说,潮生才慢慢忘了不快之事。
“你感觉怎么样?”下午时,项弦问。
“好多了。”萧琨已再不疼痛,说,“我来召唤小金试试。”
“能行吗?”潮生十分担忧。
“否则靠马匹,跑到什么时候?”萧琨说。
“不用这么性急,”项弦说,“沿途散散心不也挺好?”
萧琨想了想,说:“我确实性急。”
说归说,项弦最后还是拗不过。这次萧琨降低了高度,沿着山峦擦过,进入成都平原。
潮生看见日暮中的都江堰,总算来到了人间繁华之地。夕阳西下,青城山脉笼罩于霞光之中,岷江两畔满是烟火气,夜市初开,沿江边宽阔要道经过,尽在叫卖。腊月间临近祭神,满街都张挂起了灯笼,映得犹如梦境般。
“开封比这儿更美,”萧琨说,“等忙完后就带你去开封。”
“我可以去看看么?”潮生进了都江堰后不受控制,腿还在这边,上半身已朝着集市倾过去了,项弦道:“先去住店,还得为萧琨看病呢。”
提及看病,潮生想起事情严重,忙不再提要求。项弦轻车熟路,找到一家带酒肆食肆的客栈,正是他与萧琨上一世住过店之处,开好一间上房。
“先吃饭罢。”萧琨说。
“不行,”项弦风尘仆仆,说,“得先弄清楚究竟是什么病,否则总不安心。”
三人在房内简单休息过,潮生灌了几口茶,说:“我须得检查他的经脉,你最好把衣服脱了。”
萧琨在榻前端坐,沉吟片刻,宽衣解带,露出白玉雕琢般的肩背。项弦看着他,说:“你当真白得很。”
“因为我有一半活死人的血脉。”萧琨解释道,又问:“裤子也要脱?”
“对。”潮生说,“全脱光。”
萧琨有点难为情,但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毕竟前生从不这般。
正在他解开腰带时,项弦忽然提议道:“咱们去澡房吧!”
“正合我意。”萧琨问,“潮生,可以么?”
“当然!”潮生于是收拾衣服,三人进了澡房。冬季客栈内几乎没有外客,澡房内满是蒸汽且无人。朦胧窗外,黄昏时的一缕夕阳与澡房内灯光交错,映得很亮堂。
松木燃烧的香气萦绕,萧琨坐在池畔,眼下便不再尴尬,项弦也赤条条地泡在水池里。
潮生则依旧是那小少年的身材,握着萧琨的脉门,侧头思考,以真气探测他的身体。
“奇怪,”潮生说,“你的经脉没有出问题。”
项弦趴在池畔端详萧琨,说:“具体是怎么个痛法?”
萧琨说:“很难形容,像骨肉分离的疼痛。你见过解牛解羊么?我想,就是把肌肉从骨骼上撕开的……割裂感。”
项弦光是听着就觉得痛,不禁动容。
潮生难以置信道:“这么痛吗?”
“也还能忍受。”萧琨想了想,说,“心脏又像被扼紧了般,不让它再跳动了。”
“你是妖族,你有内丹吗?”项弦问。
“有,”萧琨说,“就在我的心脏中,因为我是半妖半人,所以心丹一体。”
项弦眉头深锁,萧琨的身份已超出了他的所知,就连潮生也无法找到这怪病的根源。
“帮我个忙,”潮生说,“能构筑起两个周天吗?”
“怎么做?”项弦问。
潮生说:“你扣住他的脉门。”
项弦于是伸出胳膊,握住萧琨的手腕。潮生说:“对,就是这样,把‘气’运转周天,到他身体里,再运转回来。”
项弦先催动气劲流转,他所修习的是火系脉轮,犹如炽烈朝阳般,喷出橙红色的气劲,一个周天后沿手掌注入萧琨身体,萧琨躯体中,气的运行方向变得明晰起来。
第88章 断剑
萧琨与项弦都没有说话,而在那奇特的灵气交汇中,心脏处的内丹开始缓慢地搏动。
“所以呢?”萧琨睁开双眼,却发现潮生已有点冷,进浴池去泡澡了。
项弦:“检查出什么?”
“什么也没有,”潮生说,“他没有生病,但这么做,能舒服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