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又说:“皮长戈托禹州下来协助咱们,他说什么你们别往心里去,他对人族确实凶凶的,但他心肠很好。”
萧琨忙道:“多谢他还来不及,怎会生气?项弦?”
项弦犹如塑像般站着,精神投射于阿黄身上,短暂的时间里与阿黄分享了视野,继而收回意识,说:“我看见了一道黑火的大门,还有……站在门前的一名魔将,那是刘先生么?”
“想必是了。”萧琨说,“他唤起了不知多少魃军,光靠咱们的力量,无法抵挡数十万魃的冲击,必须求助于凡间的军队。”
在这点上,萧琨的判断与皮长戈完全相同,驱魔师哪怕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在排山倒海的敌人面前,亦难以持久。蚁群聚集尚且能咬死巨象,何况对方将领也是魔族。外加项弦智慧剑已断,无法在降神后大范围横扫袭击,一旦形成消耗战,他们迟早会被淹没。
妄想倚仗修行之力,与千军万马的战局对抗,非常不现实。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项弦说。
“这是穆天子手头的最大力量,”萧琨说,“数十年前,他就已开始了布局。按他的计划,这支队伍在合适的时机中,将攻破丝绸之路沿线关隘,大举入侵中原,一旦成功,中原民根本无法抵挡活死人军队。”
潮生:“穆天子需要的是戾气吗?”
“是的。”萧琨朝其他人解释道,“他只需杀戮,造成足够的杀戮后,便能释放人心中的怨恨。这些怨恨,一部分被天地脉所纳入,流经神树句芒,化为纯粹能量。另一部分,则被穆天子在天魔宫中设置的墨鼎吸走,成为天魔转世所必需的养分。”
“而刘先生手下魃军冲锋陷阵,攻破城镇后将人类全部杀死,又能将他们转化为新的魃……长此以往,犹如滚雪球般,变得越来越多,若击破函谷关,进入中原,只怕有百万之数。”萧琨说到此处,不禁连自己都背脊生寒。
“唔,”项弦说,“刘先生,我看见他了。”
“你看见了什么?”萧琨说,“你认得刘先生?”
项弦沉默,再一次释放出神识。牧青山说:“我与宝音去侦察罢。”
萧琨示意无妨,说:“稍后有的是机会。”
阿黄在夜幕中收敛烈火,展翅飞过敌方营地。刘先生手持法宝,站在祭坛前,抬头望向夜空。
骤然间,一团黑火从往生之门中轰然冲出,疾射向空中的阿黄!
阿黄早有防备,猛地拔高,黑火朝着它疾追而来,双方对撞,在空中迸发出一道绚丽的光环,橙红色烈火间杂黑焰,照亮了半边夜幕。
玉门关内,所有人同时警惕,起身抬头眺望。项弦却一动不动,陷入死寂,这一刻他的意识与阿黄融为一体,在敌营的高空中与魔火凤凰猛烈缠斗。
“发生了什么?”牧青山难以置信道。
“借你的弓用!”萧琨短短瞬间回过神,借弓,翻身跃起,上了玉门关城墙,单膝跪地,将弓拉满。牧青山凝聚法力,双掌朝着萧琨凌空一推,鹿角弓上,光箭显形。
光箭上燃起冥火,萧琨那双幽瞳犹如照亮了黑暗,松弦,放箭!那一箭拖出流星般的光线,刷然正中近十里外缠斗的魔火凤凰与阿黄!
魔火凤凰周身黑焰爆散,项弦控制阿黄得以挣脱,火羽在空中飘零,朝着玉门关飞回。
项弦剧烈喘息,望向萧琨,萧琨忙跃下城墙,察看他的情况。
“那就是阿黄涅槃前,被穆天子腐蚀的另一半意识,”萧琨道,“你看见了。”
项弦点头,说:“得抓住它。”
萧琨又说:“前提是拿到心灯,再行净化。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阿黄飞回,身上火焰之力弱了不少,潮生忙摸摸它,说:“你没事罢?”
“没关系。”阿黄低声说。
有目标就好办了,项弦回过神,说:“此事稍后再打算。接下来呢?做什么去?”
萧琨道:“先歇会儿罢,我还得仔细想想,看这模样,他们今夜应当不打算攻打玉门关。”
驱魔师们的临时营地在一伙商队附近,点起了篝火。虽说是“营”,但借用了商队的几个帐篷后,一应生活用品齐全,倒还算条件充足。
外头传来西域乐曲,从高昌前来的失国难民们尚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命运是什么。
宝音正在与一群商人的孩子猜糖果玩;牧青山坐在一侧,为他们制小弓与削箭。这些武器虽是儿童之物,却以白桦木制成,仍有较为强劲的穿透力,箭矢上被注入了白鹿的法力,能用来保护家人。
潮生在绿洲畔一块大石头后,与乌英纵二人赤条条地站着洗澡,乌英纵在那处围了简单的方帐,再以自己身体替他挡风,提起水桶为他从头浇到脚。
禹州坐在帐外不远处,面朝一大锅水煮白羊,喝着小酒撕羊肉吃,自得其乐。
萧琨沉默地坐在帐中,手畔有一把琴,偶尔拨弄几声,发出叮咚声响。
接下来他必须解决的事情有很多,须得理出一个头绪——首先是如何退敌?主动出击,还是以防守为先?穆天子会在哪一个节点赶到?根据他的推测,一定是双方战到筋疲力尽时。
不到最后关头,穆天子想必不会亲自上战场。
是了,萧琨想通这点后,便有了初步的计划。
接下来是心灯。两个战场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牵连?阿克苏处都有谁在等待?先解决刘先生,再全力以赴夺取心灯么?抑或以奇兵突击,先将心灯抢到手?若自己与项弦出发前往阿克苏,玉门关能拦住魃军的进攻么?
我要去修剑了,就像倏忽所言,取得心灯,释放幽火,抱剑焚烧自己,再铸神剑之后我便将化作灰烬,届时项弦怎么办呢?
必须让阿黄恢复,项弦得回自己的分魂,才能随心所欲地驾驭修好后的智慧剑……他要自己去净化魔凤凰么?
萧琨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弹了一曲《塞上歌》,回过神时,见项弦已坐在帐中,盯着他看。
“喝点?”项弦手里拿着酒,乌英纵入内,于案几前摆上了羊肉、牛肝等下酒菜。
“阿黄呢?”萧琨问。
项弦稍打开衣襟,阿黄正在他的襟侧熟睡,于那一处作了个窝。
“计划做好了?”项弦为萧琨斟酒,问道。
萧琨眉头深锁,喝了一杯,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说:“这才叫酒,离开上京后,已有好些时日不曾饮过烈酒。我思来想去,仍需先找心灯。”
项弦:“谁去承受?”
“当然是我,”萧琨说,“咱们先前已商量过,不是么?”
项弦没有回答,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萧琨:“穆天子已算到咱俩不得不做之事,你我一旦动身前往阿克苏,此地便只剩苍狼白鹿、潮生、乌英纵;甄岳他们能到还好,眼下战力不足,只怕刘先生突然发动攻势,抵挡不住。”
项弦说:“有禹州在呢。”
“嗯。”萧琨说,“睡罢,明天我得去看看高昌王,希望人族能抵挡住这几十万魃军。”
“你先睡。”项弦道,“我再坐会儿。”
“别喝多了。”萧琨和衣躺下。他其实不想睡,只因一切临近结束,虽不好说今日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天,却也距离死亡不远了。他想与项弦道别,又生怕被对方看出来,心中五味杂陈,当真难办。
项弦则依旧坐着自斟自饮,偶尔还吃点小菜,完全没有兵临城下的紧张感。
“我有时当真想不通。”萧琨自言自语道。
“想不通什么?”项弦正吃着卤牛肝,说,“想不通就别睡,起来继续喝。”
萧琨:“你就半点不担心?”
项弦:“这不是有你么?一个人发愁也是发愁,两个人发愁也是发愁,我不如省点力气,照你说的做就是了。来,喝。”
萧琨摆手道:“累了,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