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山在一旁的小炉上熔银子。
“你戴着这花环一晚上了,”牧青山说,“什么意思?”
“要你管。”宝音正气不打一处来。
牧青山:“这不适合你。”
“好看么?”宝音道,“你就说好看不好看罢。”
宝音向来不佩饰品,习惯了一身黑武袍,她身材高大,戴着花环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不好看。”牧青山坦然道。
宝音深吸一口气,将千色神花赌气摘下,扔了出去,被赶来的项弦敏捷伸手抓住,说:“喂,别乱扔!花环有什么错?”
牧青山抬头,项弦在门外道:“我能进来么?”
“老爷,这儿是你家。”牧青山说。
话虽如此,牧青山还是主动去为项弦开了门,说:“什么事?”
项弦说明来意,牧青山尚未找借口拒绝,宝音却道:“我下午已答应过他。”
牧青山才说:“不行,我也答应了萧琨。”
项弦欲言又止,宝音又道:“我先答应项弦的。”
牧青山:“你不曾与我商量,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项弦只站着听两人争吵,紧接着宝音突然开始翻旧账,他虽听不懂,但大致也知道是二人之间的往事,大多是部族里的矛盾。牧青山最后说:“这有什么意义?”
宝音:“他觉得有意义就有意义,怎么,你要替他做主么?你与萧琨都这么喜欢替人做主?”
这种时候,项弦最该说的是“你俩别吵了,我放弃”,奈何此事对他而言相当重要,他只得硬着头皮,听这对未婚夫妻唇枪舌剑。
“我答应过萧琨!”牧青山说,“你这么做,我出尔反尔,还是不是人了!”
项弦:“我知道,今日午后他朝你说的,是罢?”
牧青山注视项弦,项弦道:“阿黄当时在场,我都听见了,我能透过阿黄的双眼与双耳感知。”
宝音:“你做不做人我不管,谁让你答应他的?自己想办法去。”
项弦叹了口气,拿着花环,在房内坐下。
宝音仿佛铁了心要帮项弦,甚至不惜与牧青山争吵。她起身道:“青山,平日里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这些年中,我可曾违拗过你一次?”
牧青山素知宝音脾性,若坚持己见,只怕今夜她就要决绝一刀两断,苍狼与白鹿从此分道扬镳。
牧青山说:“项弦,你想好了?”
宝音露出“这还差不多”的眼神,项弦骤然得见转机,马上道:“是。我要怎么做?躺下么?”
牧青山示意他坐在自己的地铺上,与宝音各坐他身体两侧。
“距离天明还有三个时辰。”项弦十分紧张。
“不打紧,”宝音柔声道,“梦中不见岁月。”
牧青山与宝音同时发动法力,梦境犹如漩涡,将项弦的精神卷入了浩瀚的深海之中。
犹如扑面而来的西域狂风,云层中闪电流动,金龙没入乌云,那团巨大的气旋正沿着天山东脊涌向南疆大地,穿梭于雷电之中,金龙的双角引领着电光闪烁,千万记忆在身畔逐一绽放——
“我才是当今世上唯一的大驱魔师……”
“项弦!项弦——!”
三生三世的所有记忆轰然迸发,犹如乱礁上被拍碎的海浪,朝他铺天盖地涌来。
心灯灼烧的痛苦,萧琨逐渐腐朽的身躯,天魔宫中全力以赴,释放出的照耀天地的光华……金龙背脊上,项弦睁开双眼,看见萧琨取出了内丹,放在了他的胸膛处。
“现在……你知道我的心了……”
魔矛破空而来,穿越了浩瀚的时间长河,将他们刺穿在一处。
萧琨胸膛处迸发而出的温热鲜血,浸湿了衣袍与甲胄下,项弦的赤裸肌肤。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项弦行走于大漠上,回头望向远方,萧琨策马追来,朝他伸出一手,拉他上了马背,驰往黄沙滚滚的世界尽头。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开封年夜,项弦注视萧琨双目,冲动再难抑制,将他按着,倾身吻了上去。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西湖畔树影下,烈日晒得湖面一片平静。
“凤儿对我的好哥哥,一心一意,今生今世,不,生生世世,除非西湖水干,否则我们再也不分离。”
盛夏驱魔司中,项弦从身后抱住萧琨,萧琨转头,朝他笑着说:
“凤儿,我们重来一次。”
在他们的身前浮现出了那命运的巨轮,它毫无预警地开始转动,又悄无声息地再次隐入时间之中。
云雾散开,天山现出它的全貌。
“生生世世,除非西湖水干,否则我们再也不分离。”
金龙贴着天山之脊,载着火焰腾飞的项弦,犹如凤凰明王降世,掠向阿克苏,寻找着记忆中那抹照彻永夜的心灯之光。
第102章 奔袭
得知项弦先一步离开之时,萧琨的脑袋中“嗡”的一声,顿时天旋地转。
“哥哥怎么走的?”潮生问,“他去了哪儿?”
“他拿了龙腾玦!”萧琨头皮一阵阵地发麻,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大喊大叫一番,踢翻营地的铁炉。
“萧大人,”乌英纵说,“我不明白……老爷为什么会独自前往阿克苏?这不应该是你俩已商量清楚的么?”
萧琨蓦然看见牧青山与宝音站在一旁,骤然警醒,转向宝音。
“是,是我做的,”牧青山挡在宝音身前,“答应你的事,我没有办到。”
萧琨一手覆额,在营地前坐下。
“发生了什么事?”斛律光刚来,简直一脸懵。
萧琨:“除却前世,他还想起了更多?”
牧青山淡淡道:“更为久远以前,三生三世,他兴许看见你为引心灯入体,遭到灼烧,最终被毁灭的全过程。至于他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禹州过来,说:“虽不知道你们先前究竟如何商量,又有什么恩怨,但他有智慧剑在手,收拾几个埋伏的魔将,想必不会太难。”
萧琨没有责备牧青山,反而道:“前辈,智慧剑断了。”
禹州登时睁大双眼,喃喃道:“什么?”
萧琨深吸一口气,没有作答,禹州却似乎发疯了,揪着他说:“智慧剑断了?!怎么可能?!你给我说清楚!怎么断的?!那可是智慧剑啊!”
萧琨连使眼色,斛律光一脸茫然,指指自己,意思是“我?”继而上前,说:“大哥,咱们出去透个气。”
禹州被斛律光好说歹说劝走,萧琨才松了口气,没想到他的反应竟然比所有人都大。
“什么时候的事?”萧琨又问。
“元日。”牧青山答道。
“所以从那天起,”萧琨冷静下来,自言自语道,“他就记起往事了,这家伙当真沉得住气。”
萧琨恢复平静,起身道:“穆天子控制着两个战场,明面上在玉门关,暗处则是阿克苏,他在等待我们采取行动,任何一个战场有异动,他都将倾力以赴,攻陷另一处。”
宝音:“我们该做什么?继续等么?”
“但你也可以这么想,”牧青山说,“项弦若能得胜,说不定便能带着心灯归来。”
与此同时,有高昌士兵前来通传,被拦在帐外,斛律光正安慰蹲在一旁的禹州,见士兵通报,说了几句回鹘语,转述道:“萧大人,您的朋友们来了。”
终于到了,萧琨马上腾出帐内位置,只见甄岳与段昭雍、罗正三人风尘仆仆,显然星夜兼程,赶到了玉门关下。
“项大人呢?”甄岳最先发现项弦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