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梦华录(36)

2025-09-27 评论

  “别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项弦笑道,“高兴点儿。”

  “我天生就这样,”萧琨答道,“自生下来就不高兴,一生中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这话不禁令萧琨想起自己的过往,似乎确实如此,他有过快乐的时候吗?也许有的,但大多转瞬即逝,已被他所遗忘。

  根据他的观察,项弦一定从小就活得无忧无虑,想必对项弦来说,活着本身就是快乐的事罢。

  萧琨打量项弦,觉得他有点烦人,总在挨揍的边缘来回横跳,令人忍不住想揍他。

  自他出现起,所有人就都喜欢他,潮生见了他,魂儿都似被勾走了,起初萧琨只觉不悦,但慢慢地,也已习惯。毕竟白玉宫只是托自己照顾潮生,他又不是宠物,总不能不让他交朋友。

  项弦就像狗皮糖一般,理直气壮地粘着他们,虽说彼此目标一致,却总让萧琨有点恨他。他是纯阳之体,身上有股烈焰般的气息,活得吊儿郎当,最常说的两个字就是“随便”,置萧琨在意的事于不顾,游戏人间,自由自在。

  萧琨不想给他好脸色,仿佛一旦将注意力投在了项弦身上,就显得自己屈服于他的魅力,如潮生般成为了他的仰慕者,这让他尤其不愿让步。

  项弦:“这么干巴巴地喝,太无趣了,会唱歌么?”

  “不会。”萧琨答道。

  “我弹首曲儿给你听。”项弦说,继而找店家搬来琴。

  项弦拨弄琴弦,认认真真地唱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不听柳永,”萧琨说,“换一个。”

  “行行,”项弦说,“柳永太悲,换一个。庭院深深——深几许……”

  这下令萧琨想起了撒鸾,那天在银川,两人所听正是这首曲子,简直坐不住。

  “再换一个。”萧琨说。

  “这也不行?”项弦说,“你自己弹。”

  萧琨索性按住琴,挪了过来,一掸武袍,宫、角、羽三弦齐振,琴音流转,化作一道清风拂过,与冬季栏外滔滔江水相融,犹如碎花漫天,扑出栏去,音传遍街,行人纷纷驻足倾听。

  阿黄从客栈外的梧桐树上拍打翅膀飞来,停在项弦的肩上,注视萧琨。

  曲声前奏一停,只听项弦清亮之声响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项弦的歌声带着不羁与流浪之意,苏轼昔年所作之词,乃遥祝天各一方的兄弟,寄托离思,但由项弦所唱,却多了几分魏晋风度。路上行人驻足,在楼下倾听着他的歌声。

  萧琨的琴声则带着北地的愁绪,不似南方奏琴手法般温软绵长,而是大开大合,偶有弹弦之声,扫弦手法亦粗犷直硬。

  萧琨奏,项弦唱,当真配合得极好。

  直至“……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时,项弦的声音才渐低下去,出神低吟道:“千里共婵娟。”

  那一刻,萧琨看着项弦的笑,心中涌起一股混乱,这是二十四年来,萧琨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奇异的心情。

  酒意上涌,令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双手离琴,默然起身,在项弦的注视之下,回入房内。

  酒意一阵一阵涌来,令萧琨心跳加速。

  片刻后,项弦也回房了,潮生依旧如先前般睡得不省人事,今天萧琨睡了另一张榻,以热毛巾蒙着眉眼,听见项弦宽衣解带,不想看他。

  “副使,今天轮到你打地铺。”萧琨随手一指地上。

  “凭什么?”项弦答道。

  萧琨扯下毛巾,项弦却一转身,躺上了榻,与萧琨挤在一起。

  “哎!”萧琨马上弹起。

  项弦:“进去点儿。”

  萧琨说:“太挤了!”

  萧琨喝了不少酒,感觉到项弦身体灼热无比,朝他身上一贴,登时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白日间,项弦赤裸全身,被花蕊夫人横抱在身前的模样,当真是绝世美景,令人无法抗拒。

  萧琨要把项弦踹下榻去,项弦却死活赖在榻上,两人互相拆了数招,项弦突然起身,笑道:“算了,不玩了。”

  方才那一会儿,萧琨的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所幸项弦没有再坚持。

  然而下一刻,项弦把这张矮榻整个凌空抬了起来。

  萧琨:“快住手!”

  萧琨正要躺下,差点滚了下来。项弦双手腾空挪移,将这张榻与潮生睡觉的榻并了一起,并成一张大床。

  “这就不挤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项弦道,“睡进去点。”

  萧琨:“…………”

  “要么换我睡里头?”项弦说。

  萧琨只得朝内挪去,挨着潮生,项弦睡在外沿。

  潮生但凡睡着,打雷也不会醒的,两人折腾这半天,潮生只是睡得如死猪一般,萧琨这才闭上双眼。

  项弦很快便入睡了,身体仍不安分地稍动着。

  萧琨察觉他睡相不好,似在做梦,便朝另一边努力挪开,尽量不碰着他。

  项弦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出了不少汗——他梦见了诛杀花妖的一幕。

  花蕊夫人没有心甘情愿地被镇妖幡收走,散发出滔天的黑雾,匍匐于地。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的声音发着抖,“离开白玉宫后,我在人间已过了数百个年头……”

  萧琨与项弦对视,身旁站着一名陌生少年,却非潮生。萧琨只吩咐道:“撒鸾,不要靠近她。”

  撒鸾带着震惊,注视场中的花蕊夫人。

  葛亮的故居,佛像注视之下:

  “咱们得在此地别过。”萧琨平静地说。

  项弦叹了口气,说:“你要往何处去?”

  “将撒鸾送往可敦城,再去西域寻找心灯。”

  “能行?”

  “不行也得行,否则呢?”萧琨反问道。

  “咱们还会见面么?”

  “有缘再会罢。”萧琨召唤出金龙,带着撒鸾,飞向了茫茫的山野。

  “萧琨——!”项弦站在青城山巅,朗声大喊。

  太阳升起来了,照耀着蜀地的山川。

  醒转时,潮生已抱住了萧琨的腰,项弦则睡得打横过来,把脚架在萧琨腰间,衬裤被蹭到膝前,露出健硕漂亮的脚踝与小腿。

  萧琨睁开双眼,小心地把项弦的腿搬开,否则压着自己小腹,实在令他把持不住,旁边还有个软玉温香、搂着他不放的小少年潮生。

  潮生也醒了,睁开双眼,萧琨马上闭眼,假装还在睡。

  潮生打了个呵欠,坐起,看看两人,从潮生眼里望去,反而是项弦抱着萧琨在睡觉。

  潮生小心地跨过两人身体,要下床去,发现榻被并在一处,只觉得很有趣。

  项弦也醒了,看到潮生下床,小声问:“喝水吗?”

  “嗯。”潮生已经完全习惯了与他们相处,被照顾也理所当然,仿佛他们都是他前世的兄长一般。

  潮生在案几前拿着水罐一通猛喝。

  “哥哥,咱们泡澡去吧。”潮生也小声道。

  项弦松开抱着的萧琨,装睡的萧琨总算松了口气。

  “走。”项弦活动脖颈,昨日在山里混了一天一夜,也该去洗洗了,于是取了衣服,与潮生趁着早间去客栈澡房。

  萧琨松了一口气,睁开眼,坐起,定了定神。

  昨天晚上他也做梦了,梦见的却是白日间看见的,项弦那极有冲击力的美好身体,可见“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说,古人诚不欺他。被项弦与潮生同时抱着,稍一翻身就会碰到对方,简直要让萧琨整个人炸了,关键他面朝潮生时,项弦就从背后搂着他,彼此同为年轻男人,项弦又是纯阳之体,就这么搂着他大半宿,令萧琨简直心惊胆战。

  我也去洗澡?萧琨脑海中现在尽是项弦在花蕊夫人身前那画面,挥之不去。他犹豫片刻,现在去兴许他们还没洗完,心底不知为何有股渴望,看了一次还想看,犹如上瘾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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