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喊“站住”还好,项弦当即下意识越过市集,飞奔起来,这下更引发了一场骚乱。士兵们骑马开始追逐,然而项弦虽非以速度敏捷见长,但较之寻常士兵仍不在话下,左拐右绕,不片刻甩掉追兵,藏身暗巷中理顺气息。
这是什么地方?项弦绕过暗巷,观察四周,景翩歌朝我俩做了什么?
他脱下外袍拧干,被晒得头昏脑胀的,注意到侧旁狗叫,一名半大少年郎站在门外,充满惊惧地打量他。
“现在是什么年头了?”项弦转头问。
“熙宁……熙宁八年。”那少年郎说,“大哥,你……你是做什么的?”
“驱魔师。”项弦说,“神宗年间啊,这儿是什么地方?”
“襄阳。”少年郎打量项弦,又看他背后智慧剑。
项弦拧干衣服,开始检查乾坤袋,意识到阿黄并未跟来,所以景翩歌将他俩送回了五十年前?!
东西都在,项弦便安心少许,随手拈了枚符鸟送他,鸟儿扑啦啦飞向那少年。
“本地驱魔司署在何处?”项弦自言自语道,继而意识到诸多事,既然是五十年前的襄阳,那么,现任大驱魔师——
项弦陡然间想到了什么,但在此前,他已经历了连场大战,沙州与天魔宫的两场战斗,耗费了他近乎所有力量,回到白玉宫后,又被萧琨重创,以至于受了内伤,再强悍的身体,此刻亦已到了强弩之末。
穿梭时空的乱流更令他五脏四肢灵力紊乱,晕眩感涌上心头。他深呼吸,调匀气息,胸膛处隐隐作痛,被萧琨打断了好几根肋骨。
“萧琨?”项弦道,“萧琨!”
项弦摸到衣领上那凤蝶应声虫,注入灵力催动,却没有得到任何应答,兴许他们距离太远了。
项弦脚下一软,口中吐出鲜血,把那孩子吓了一跳。
“你没事罢!”那孩子慌忙上前察看。
项弦摆摆手,眼前发黑,不发一语,靠在墙边,软倒下去。
白帝城外无名之山,溪涧之中。
“他醒了!”陌生的声音大呼小叫,“身体都烂了!”
萧琨头痛欲裂,他从极高之处被扔了下来,在时空的乱流中与项弦失散后,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出现在黑夜的高空中,他尝试着召唤出金龙,但他意外地,平生第一次失去了对金龙的控制,带着它一头撞进了密林中。
“是本族?”
“别把他扔这儿,太可怜了。”
萧琨发现自己的胸膛被一根树枝穿透,他屏住气,将树枝一寸寸地抽出来,身边还有几只动物正在交谈。
萧琨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片刻后,一个影子过来,是头黑熊。
“怎么了?”
“这家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妖怪们简单交谈后,黑熊把他扛在了肩上,翻越溪流,前往巫山深处。
阳光照进客栈内,项弦睁开双眼,一旁的炭炉上煮着药。
窗外不远处有一座宏伟的木楼,客栈外的街市中传来喧闹之声。项弦坐起,呼出一口气,胸膛中还隐隐作痛。
外间传来声音,一名年轻人揭开门帘入内,穿文武袖装束,腰间别着一个酒壶,眉清目秀,虽不及项弦英俊,表情却带着几分懒洋洋的似笑非笑之意,如出一辙。
汉人少年侠客,兴许都是这番装扮罢。
“好些了?”那年轻人笑道,“他们说城里突然一道白日惊雷,有人从天上掉了下来,我恰好路过本地,心想不是妖怪,便是同行,前去看了眼。果然,见你虚弱得很,就把你带来这儿,让你先歇会儿。”
项弦眼里充满了震惊,与那年轻人对视,险些大喊出声,翻身下床就要扑向他,奈何刚坐起来,又是一阵晕眩。
年轻人不明所以,与项弦对视。项弦嘴唇发抖,自从他离开以后,项弦曾无数次祈求梦见他,但他从未出现过。
如今,项弦终于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了!
“你是……”项弦只生怕他回答出另一个名字。
“在下沈括。”那年轻人笑着端坐椅上,说,“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项弦略张着嘴,眼眶通红,不片刻,竟是呜呜地哭了起来。沈括不明所以,被吓了一大跳,忙靠近少许,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慰。沈括不碰还好,这下项弦登时号啕大哭,抱着他的腰,埋在他身畔,动情地大哭起来。
沈括猜测面前此人,定是碰上难以排解的伤心事,于是拍了拍他,叹了口气,便任由他抱着自己哭个没完。
项弦哽咽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不片刻,项弦的情绪稍平复下来,那句“师父”几次到了嘴边,只并未出口,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若告诉沈括,自己是从后世前来,会不会产生难以挽回的影响?
抑或改变师父的整个人生?这是什么时间点?景翩歌所言,将他们送回了五十年前,萧琨呢?!
诸多问题随着项弦的清醒而飞快涌现,令他眼里现出一丝茫然。沈括见他已不再哭哭啼啼,显然释放一场,状态好多了,于是说:“不要压抑情感,偶尔哭一哭有益健康。”
项弦很难为情,沈括又起身,去拿来智慧剑,说:“我在你身上,发现了它。”
“是。”项弦马上明白到,沈括对这时候的他,并没有什么熟悉感,路遇后施以援手的最大原因一定是智慧剑。
“这是不世出的宝剑啊。”沈括带着惊叹,望向藏于鞘中的智慧剑,似有点为难。项弦当然熟悉他的脾气,知道此时他心痒难耐,唯一的念头就是把它抽出来。
项弦索性握住剑柄,将它拔出。
沈括眼里尽是惊叹之色,说道:“这当真是……”
“是,”项弦说,“传说中的神兵,智慧剑。”
沈括道:“你果然是项家人!”
项弦充满感慨,看着沈括,沈括则手握剑柄,反复翻面,察看剑上符文,眼中尽是唏嘘,仿佛已不为外物所动。直到足足一刻钟后,沈括方陡然回神,问:“老弟怎么称呼?”
“我……”项弦又想到,后世他将与沈括相遇,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是否将改变什么?他也不曾想好,脑海中却奇特地浮现出扶莹曾经的询问,下意识地换了个名字。
“项铉。”项弦答道。
沈括点了点头,小心地将智慧剑收入鞘中,说:“这是天底下驱魔师毕生难得一见的神兵,天地万物、神州山海的千万年气运所系。”
项弦正要接过,忽生出一念。
“既然喜欢,就送你了!”项弦说道,“交个朋友!”
沈括顿时愣住了,明白项弦在与他开玩笑,哈哈大笑,项弦也大笑起来。沈括示意他拿好,孰料项弦又推了推,说:“真的,送你,咱俩一见如故,既然你喜欢,就拿着罢。”
沈括:“……………………”
项弦:“……”
房内安静数息,沈括才意识到项弦是认真的,当即色变。
“使不得!”沈括难得地露出惊慌表情,这是项弦跟随在他身畔时从未见过的,他连声道,“万万使不得!早知我便不看了!哎!老弟,是我太冒昧……”
项弦起身,只劝沈括收下智慧剑,沈括被吓得险些魂魄出窍,无论如何不能收。两人推让一番,项弦只得叹了口气,说:“好好,你也太见外了。”
沈括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是见外的问题吗?这是智慧剑啊!
项弦与他推来推去几下,断掉的肋骨又开始疼痛,只得坐着,倚在榻畔桌前,沈括突然想起来了,忙去为他倒药。
“你太累了,身体遭受几次重创,灵力枯竭,脉轮也受到了损伤。”沈括再望向项弦的眼神,已变得有所不同,若说先前只是萍水相逢,如今则多了少许感动,毕竟说几句话就要把镇神州的神兵拿出来送人的朋友,这世上绝无仅有,足见其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