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又问:“项老弟都做了什么?为何出现在此地?有何事要办?”
“唉,”项弦叹道,“说来话长,简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累死我了,我还有一位同伴……”说到这里,他改口道:“我的好哥哥,这会儿下落不明,稍后还得去找他。”
“唔,”沈括说,“虽有内伤,但终究不妨,只是近日里,须得以将养为上。”
“这儿是什么地方?”项弦接过药碗,仰脖饮下。
“汉水畔,武昌城,”沈括道,“外头那座,就是天下闻名的黄鹤楼了。”
项弦被药苦得五官扭曲,沈括又给他一块糖。
与小时候一模一样……项弦差点又哭了出来,吃着糖,看着面前年轻的师父,只想扑进他怀里,像潮生一样撒娇。
“你的兄弟,”沈括想了想,问,“是什么人?愚兄在江湖上也有一些朋友,托人为你打听就是,切不可着急。”
“一个眼睛发蓝,”项弦说,“脾气固执的家伙,是个辽人。”
说着,项弦又不住回忆景翩歌所言,五十年前……鬼王所言的“一丝可能”究竟是什么?
沈括于明道元年出生,如今是熙宁八年……
项弦打量沈括,问:“你在十年前入阁,如今不是应已年过不惑了吗?”
沈括登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说:“驻颜有术,驻颜有术啦!”
“愚兄今载已四十有三,”沈括笑道,“难得被罢了一次官,便顺路过来,看看家师。”
“哦!”项弦明白了,他的师祖苏颂,这个年头正在荆地隐居!
“我看你也好点了?”沈括虽已年过四旬,眉眼、长相、身材却都是二十来岁的模样,说,“咱们喝一杯去,慢慢聊?”
项弦起身,跟随沈括离房。
沈括虽自谦医术不精,然身为大驱魔师,却天文地理、岐黄堪舆无一不精,项弦服药后已精神奕奕,沈括却道:“你现在不能喝酒,只能喝茶。”
“凭什么啊!”项弦抓狂道,“我已好了!”
沈括那话不过是逗他,又忍不住大笑。
潮湿的气味传来,四周泛着一股青苔气,天顶处阳光落下,光柱就像琴弦,连接了天与地。
萧琨醒转时,一只小动物正在舔舐他的伤口,吧嗒吧嗒作响,舌头在他右手露出的白骨处蹭个不停,舔得他身上全是口水。
萧琨不舒服地动了动,毕竟被舔骨头的滋味很难受,既痒又痛。
那小动物抬起乌黑的眼珠瞪着他。
“走开,”萧琨小声道,“我身上有尸毒,已经烂了,没看见么?不能吃。”
“它在为你疗伤。”一个女性的声音淡淡道。
声音在空旷的宏大山洞中回响,萧琨坐起身,环顾四周,疲惫地出了口气。
与其说这里是个山洞,不如说是个“殿”,周遭半是森林,半是建筑,倚山中地形而建,藏在了山腹里。
“这儿是什么地方?”萧琨头疼欲裂,感觉脑子都要掉出来了。
“圣地。”那个女声又说,“小的们在山涧中发现了你,便将你带回来了。”
萧琨听到“圣地”二字蓦然抬头,望向殿内高处,那里有一个王座,王座上坐着一名慵懒丰腴,且容貌绝美的女子,一手放在腹前,另一手则胳膊袒露,全身上下不过数缕薄纱,冷漠地注视着萧琨。
“你是鬼族?”那女子问道。
萧琨想起诸多往事——他与项弦一起,被景翩歌借助宿命之轮的力量,扔进了时空乱流中,来到当下。
五十年前……他们尚未出生的时刻,他是怎么办到的?
他没有发动宿命之轮的全部威力,更不可能将时光调转足足五十年,这等强悍效果,就连天魔也做不到……所以只有他们回来了?
“你怎么会在巫山中?”那女子又问。
“我来办一点事。”萧琨摇摇晃晃,身上挂着破烂的衣服,走到一个水池畔,想尽可能地洗一下脸,再去找项弦,他应当也在这附近才是。
萧琨看见了水池中自己的倒影。
他的身躯破损程度相当深,半张脸严重损毁,左肩、左臂都呈现出被火焰烧焦后的黑色痂皮,嘴角裂开,现出牙齿,仿佛被强大的冲击力斩了一记。
女子没有追问他办什么事,只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萧琨大致明白了,自己坠落于巫山,而发现他的妖,将他带回了五十年前的妖族圣地,这个时间点,穆天子还未曾前来分魂,主宰圣地的妖王,还是巴蛇,而妖后,则是离开昆仑,前往红尘的瑶姬!
“你是谁?”萧琨问。
女子叹了口气,露出“连我都不认识”的表情,说:“我是狐王。”
狐王?萧琨只知道巴蛇是妖王。一旁有只小妖怪说道:“这是九尾天狐大人!”
“闭嘴!”那女子不悦道,“让你插话了?”
小妖忙躬身趴着。
“你不是中原民。”九尾天狐说。
“我是辽人,”萧琨想了想,为避免麻烦,说道,“第一次来中原。”
“辽妖。”九尾天狐更正道。
“好罢。”萧琨见过水中自己的模样,明白到自己已不能再被称作人了,说来奇怪,他的身躯竟无法再愈合。
“你既是鬼族,”九尾天狐又懒懒道,“理应去找你们的老大,但他成天在睡觉,不管事。”
萧琨想起圣地中那一排排的石棺,这里也有不少战死尸鬼。
“我去朝鬼族的头儿报到罢。”萧琨疲惫地转身离开。
“站住。”九尾天狐却道。
萧琨回过身,注视王座上的九尾天狐。
“你就不说点什么?”九尾天狐打量萧琨。
“谢谢。”萧琨说,“为什么救我?”
九尾天狐道:“小的们在为我积德。”
“积德?”萧琨注意到九尾天狐的手,始终放在她的小腹上,但他没有多看,再次转身离开。九尾天狐说:“去棺殿的路是那边。”
九尾天狐随手指向另一条路,萧琨便沿着山洞一侧的小路离开。他来过两次巫山圣地,依稀记得几条路,但这儿实在太大了,四处也并无标记,沿途看见几只妖怪,妖怪们则一副终日吃饱后满脸无聊到处游荡的模样,没人管他。
他走过幽深通道,沿另一条路进入某个黑黝黝的山洞,幽瞳焕发光芒,看见一排排的石棺。
“有人么?”萧琨问,继而意识到表述错误,改口道:“有魃么?”
他走上前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此地,但也许找个同族,能更简单沟通,了解情况?
他试着伸手推中央石棺,纹丝不动,于是从乾坤袋中抖出万象刀,他低头看了会儿,用万象刀撬动石棺边缘,露出一条缝,石棺之中却是空的。
萧琨满脑袋疑惑,只得把它再盖回去。
还是找路出去罢,赶紧去找项弦,阻止穆天子前来抢夺魔种,办正事。萧琨拖着刀,在圣地里乱转,寻找出口。上次来时未发现圣地竟这么大,道路又错综复杂,仿佛总在一小片区域里打转,走着走着,他又回到了狐王殿中。
“怎么又回来了?”九尾天狐幻化出狐身,九条蓬松的尾巴摊在王座后,正在晒太阳发呆。
“找不到路,”萧琨问,“要怎么出去?”
“去哪儿?”九尾天狐说,“既然来了,就待着罢。”
“我还得去找人。”萧琨说。
说着,萧琨想出示手腕,却发现上一世里,项弦并未给他缔结契约的证物。
九尾天狐没明白,答道:“圣地大门这会儿关着,你走不了,陛下正在准备攻打人族,待他作好计划,你才能离开巫山。”
“攻打人族?”萧琨不解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