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困意灭顶袭来,他再次无力地闭上眼睛。
2.
无数旧日残影再次蜂拥而至,将他拖入更深的回忆漩涡。
这一次,他看见了曾经弦月阁里,那个小小的自己。
庭院里雪落很厚,北风凛冽。
孩子单薄瘦小,破旧的棉衣根本抵不住寒气,瑟瑟发抖却仍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冰冷的积雪里,固执地一遍遍努力练习着最基础的功法。
幼时的谢忱,灵根迟迟无法觉醒。
体内空空如也,最简单的法术于他而言都难如登天。
而弦月阁主又妻妾成群,子嗣众多,所剩无几的父爱常年只会给优秀聪颖的孩子,对于他这样一个“废物”,只有毫不掩饰的嫌弃与不闻不问。
偏谢忱又没有娘亲庇佑。
孤单成长的岁月常年忍饥受冻,还要被众兄弟姐妹打压踩踏、嗤笑欺凌。
幻影里,他被推搡在雪地里,被抢走仅有的食物,被反锁在阴冷的柴房中,浑身都是被打后的青紫伤痕。
常只能缩成小小的一团,躲在无人的角落里自抱自泣。
若不是在这迷谷中亲眼所见,谢忱都已忘记……
他小时候,竟是那般爱哭的。
3.
谢忱也是在堕魔以后,才知晓自己的全部身世。
他娘是魔族。
当年,她处心积虑接近本该有滔天气运的弦月阁主,缔结一段露水姻缘,目的便是生下魔族混血。
谢忱甫一降世,便已在无声无息吸走生父的大半气运,更能完美隐藏魔气蛰伏于正道之中,以待未来时机。
后来,谢忱渐大一些。
体内沉寂的魔核也开始缓缓苏醒。
但因着混血的特质,外在表现出来的反倒像是不错的灵根终于崭露头角。
弦月阁主终于注意到了这个被遗忘的儿子,兄弟姐妹们也一改往日欺凌鄙夷,开始带着谄媚的笑容接近他,下人们的态度亦变得恭敬,连一向端庄淡漠的主母,也对他露出了温婉的笑脸,时常嘘寒问暖。
那半年,谢忱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善待”。
有了暖炉,有了合身新衣,有了不再漏风的宽敞房间。
他从小无人疼爱。
内心一直渴望着哪怕一丝温暖与爱护。
那半年,主母看似无微不至的关怀,弟妹天真烂漫的依偎,都让他受宠若惊,心生无比眷恋。
可不久后的一个晚上,主母赏了他一碗酥酪,由他最喜欢的妹妹蹦蹦跳跳亲手端给他。
那碗酥酪真甜。
香滑细腻,入口即化,是他长到那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珍重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完,心里甚至涌起一种近乎幸福的感觉。可片刻后,剧痛便猝然袭来。
他七窍流血,痛苦地倒在冰冷的地上,视线逐渐模糊。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修真界有名的剧毒焚夜,能彻底焚毁修士的丹田根基,让其痛苦至极而亡,且几乎无药可解。
无人能从焚夜生还,他却是个意外。
许是悄然苏醒的魔核毕竟有着远超常人的顽强生命力,他硬生生从鬼门关熬了过来。
之后,主母三言两语,轻易将罪名推给了一位不得宠的姨娘。此后怕他报复,更带着自己亲生的儿女远远避开了他。
她不知道,他其实不恨。
只是很难受,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被短暂温暖后又抛弃的绝望,远比毒发时的痛苦更加铭心刻骨。
后来,弦月阁遭灭门横祸。
一切发生得太快。眼见无数熟悉的人惨叫着倒面前,鲜血染红了亭台楼阁。巨大刺激之下,初到棠棣仙门的谢忱变得愈发沉默寡言,近乎失语。
好在,新的仙门并无人嫌弃他。
在谢忱看来,棠棣仙门与弦月阁实在太不同了,简直云泥之别。
在弦月阁,他分到的永远是残羹冷炙;在棠棣仙门,却每天有同门送来灵果、法宝、礼物。在弦月阁他修炼受阻大家只会落井下石;而在棠棣仙门,会有师兄师姐热心前来指点帮助、倾囊相授。
同样是寡言,弦月阁人只会笑他是“无趣哑巴”,可在棠棣仙门,即便他不说话,也总有师兄师姐依旧愿意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很多趣事话给他听。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终于明白。
那是因为棠棣仙门中,早已有一个所有人嫉妒与怨恨的“公敌”
而他的出现,正好让那些对尹玄临敢怒不敢言之人觉得可以打压其气焰,才会被众星捧月、奉若至宝。
可彼时年幼的他,又怎会明白。
他只知道,师兄师姐们送他的吃食温暖可口、没有毒。也似乎都是真切的在关心他的衣食起居,殷切地盼着他好,为他每一次修为精进而由衷高兴。
甚至他们还会好心地告诉他,要防备“善妒记仇的尹师兄”。
【作者有话说】
尹玄临视角:满宗门的小人辣鸡。
谢忱视角:宗门上下都是好人。(再辣鸡比不上原来的家辣鸡)
继续留言抽抽小红包嗷。
第21章
4.
后来,谢忱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尹师兄。
他没想到,人人都要他万分防备的尹师兄,竟是那般……俊朗挺拔、耀眼夺目,走起路来香风阵阵,举手投足不羁洒脱。
他还对他笑。
甚至比其他师兄弟更加热情地对他嘘寒问暖、塞给他许多一看就极为珍贵稀有的宝贝。
谢忱觉得尹师兄可能不是坏人。
可是。
“小师弟你别被他骗了!那根本不是尹玄临平日做派……太可疑了!”
“你以为他送你高阶灵弓、烈阳草是为你好?是看你修为不足,想你控制不住被反噬!”
“他送的东西千万不能吃,听说他还想用毒蘑菇害你?”
许多次,谢忱抿唇,几乎就要脱口反驳。
尹师兄并非你们说的那样。
可话到嘴边,忽而又想起童年时那碗甜入心肺、穿肠剧毒的酥酪。
……
那时他十五岁,毕竟还太小。
只在弦月阁只见过废物被万人踩踏,却从未见过天之骄子被众人妒恨、联手针对的戏码。
所以他想不通——身边的师兄师姐,明明都那样真诚友善。
那么多那么好的人,全都众口一词地说尹师兄不好,总不会没有原因。
可尽管如此。
尹师兄设宴相邀,他还是去了。尹师兄送来礼物,他还是收了。尹师兄来找他切磋玩闹,他也次次相陪。
尹师兄约他同下秘境,他更是顶着无数人“万万不可,必有陷阱!”的苦苦劝阻,毅然前往。
那时候的他,尚且不懂什么是心动。
也是在多年后,于溯影迷谷的冰冷旧影中,才后知后觉地看清——
原来当年的自己,从初见师兄第一眼起,便再也移不开眼。
课堂上,目光会一直追随尹师兄神采飞扬、对答如流;演武场上,也会一瞬不瞬盯着尹师兄将对手轻松击败后那略带嚣张的笑容。
甚至连师兄闲暇捉猫逗狗,玩累了懒散靠在廊下晒太阳打瞌睡,他都会长久驻足,安安静静在边看上好一会儿。
但那时,他又是那般年轻懵懂。
只暗暗雀跃自己能同师兄一起下秘境,更高兴自己竟还能派上用场,出手救下师兄!
同样是在数年后溯影迷谷的旧影里,他亦后知后觉。
救人没必要那般急切地一直将人紧紧抱在怀里;疗伤之时,指尖也无需那般流连不放,更不必……贪婪地汲取对方身上的温度和气息,仿佛怎么靠近都不够。
当时年少,他自己都不曾觉察自己竟那样大胆亲昵。
竟只是懵懂地想,师兄衣服真是华丽好看,身上也是清冽好闻。
只暗地高兴自己修为能跟上师兄境界,日日期待着师兄下一次来敲他的院门。
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时他曾真心以为,与师兄携手同行、彼此交付的时光,就一直持续下去。
5.
别人说的“故意谋害”,谢忱原本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