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随着师兄在秘境中“遇险”越发频繁,许多次……那破绽又实在太过明显。
甚至,失足掉进妖藤陷阱的那一回,师兄还在他怀里没忍住冷笑出声。
那天从秘境出来,谢忱浑浑噩噩。
童年那碗酥酪再次如鲠在喉,时隔多年,让五脏六腑又缓缓疼起来。
原来师兄真的讨厌他吗……
也是啊。
人人都说他天赋异禀,身负千年火灵根,将来一定远超师兄。
师兄心里,又怎么可能……不厌他。
思及此谢忱垂眸苦笑,是不是也许他早早死在某个秘境里,师兄能高兴一点?
当晚他平生第一次喝酒。十六岁的年纪,一壶最烈的烧刀子灌下去,却醉不了。
心口像是钝刀反复研磨,隐痛绵密蔓延。
……
谢忱自认为不是圣人。
他虽不恨当年那碗酥酪,亦恨不起师兄。可也不代表会轻易原谅。
之后再去秘境,他便暗自警醒,不能再那般傻乎乎地舍身去救师兄。
可他不想救,身体自己会动。
且按照数年后在溯影迷谷看到的旧影……当无数淬毒的鐵蒺藜暴雨般射向师兄时,常人应有的反应,该是施展阵法格挡,或是将师兄拉开。
而他当年却是瞬间爆发所有灵力,剑光与法术屏障齐出的同时,整个人更是全然不管不顾地旋身挡在师兄身前,并将他严严实实扯到自己身后。
法术之后利刃,利刃之后有肉身。
确保了师兄的安全,也让他在师兄面前法剑齐全、光华万丈。
“……”
但他仍旧不会轻易原谅欺骗和算计。
于是他就这样一边心里默默赌着气,一边又在每一次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无人知晓、风平浪静地不原谅了师兄整整小半年。
直到为救白霜澄受伤,与师兄彻底吵翻。
具体吵了什么,那些激烈的言辞他已不想再回忆。只因至今清晰记得,那日烛火摇曳之下,自己口中全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心里藏着的,却都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委屈与控诉。
师兄知不知道……我差点就相信了你是真心疼爱我的?
其实只要师兄一句话,谢忱这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
想要我死,师兄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却又无法说出口。
因为一旦撕开所有伪装,暴露那些虚情假意。师兄只怕从此一生一世、再也不会对他流露出半点虚假的温情。
他是恨。
恨欺骗、恨戏弄。
却又偏生不忍拆穿、不想拆穿。
6.
谢忱不明白,他没有拆穿,为何还是把一切搞砸了。
师兄不理他了。
那个会笑眯眯拽着他去尝各种点心、会细心给他量尺寸做冬衣、会因为他随口一句“天门荷塘的莲花好看”就半夜跑去薅来最漂亮的那株种在他窗前的师兄……没有了。
如今的尹玄临恃才傲物、眼高于顶。
每一次都直接视而不见,与他擦身而过。
传闻中的尹师兄的狠心薄情,谢忱总算见识到了……
直到数年后在迷谷里回望,谢忱不再觉得尹玄临狠心。反而承认自己当年荒谬可笑。
师兄不理他了,难道不是等他去道歉、服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可他一次也没有去过。
却并非是骄傲倔强。
并不是。当年的他,白日里勉强撑着清冷平静的表象,一个人时却反复咬着牙自怨自艾,怪自己命不好。
生在弦月阁遭人鄙弃;好容易在棠棣仙门找到归宿,却仍被人嫌弃冷落。
直到数年后终于明白过来。
其实正常人……不会因为一直疼爱他的师兄突然冷淡一回,就觉天崩地裂、寻死觅活。
亦不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怀疑,就认定自己悲惨至极、孤苦无依。
甚至,倘将尹师兄换作别的任何一位师兄、师姐,乃至是他的授业师尊,他也不会这般备受打击、一蹶不振。
只因他是尹师兄。
只因他是尹玄临。
别人如何待他无所谓,可他……
之后那一年,是谢忱在棠棣仙门过得最晦暗的一年。
无数阴暗滋生的的恶意在心间蔓延,复杂无解的心绪四处缠绕,当年他无从理解,那刻骨铭心的感受却留存至今。
他会在师兄弟众星捧月为他庆生时,丝毫感觉不到喜悦,却会在隔日听闻尹玄临同样大办一场示威,而莫名如释重负。
会明知师兄必然暴怒,依旧故意随大家去抢师兄志在必得的珍芙仙草。
师兄果然生气,在擂台毫不留情将他打吐了血。
当然痛,也很是屈辱。
更别说之后秘境被一次次睚眦必报,千辛万苦打开宝箱、挖开矿脉,里面没有天材地宝,却是龙飞凤舞的“你师兄到此一游”。
众人七窍生烟。
但众人里偏偏不包括谢忱。
不会有人知道,当每次打开宝箱宝物原封未动时,反而才是谢忱真正恍然失落的时候。
同样,师兄肯跟他比武、打伤他,至少也好过彻底将他视若无物。
后来师兄为救众人受伤而挟恩图报,叫了一堆弟子后院切肉、除草,偏生没有叫他。
谢忱反而觉得怨念更深了。
可笑的是,这种种倒反天罡的心绪,他那时丝毫不觉异样。
甚至一度相信自己这般在意师兄,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超越他、压过他。
……
再后来,师兄秘境滥用幻象重伤了他,被罚禁足思过。
身边无数人义愤填膺:“哪能如此轻易放过,我们必去为你讨回公道!”
却被谢忱一一拦下:“……算了。”
众人不解,他何以替伤他至深的尹玄临开脱。
谢忱却觉得,此番实在不算开脱。
毕竟师兄此次确实并非故意伤人,何况他虽被那白焰当胸穿过,也不过休养了三个月、留下了一道浅疤而已。
而师兄同样受了极大的惊吓,多半也自责知错,更何况还被禁足半年之久!
如今再看回溯,果然,当年一众师兄弟的表情皆是“师弟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
又几年后,彼时谢忱与尹玄临已经解开一切前尘、如胶似漆,江湖又横空冒出个“棠棣小周”。
此人写了一本以当代照夜君与魔君为原型的风月话本,一时间洛阳纸贵,畅销无比。
谢忱机缘巧合,在茶楼听人说过一段。
说书人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却说那半年里,魔君虽胸伤未愈,时常疼痒交织辗转难眠。但诸位猜怎么着?他心境竟颇为平和,甚至颇为平安喜乐。为何?只因他想——这痛这痒,这身上每一分不适,皆是拜他师兄所赐。见痕如见人,倒也算另一种形式的相伴相依了……”
谢忱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
说实话,他当魔君的那几年,纵使声名狼藉,也从未主动起过半分害人的心思。
但在听清那一段话的瞬间,他心底第一次想到——
这棠棣小周,断不能留!
【作者有话说】
呵呵,你俩……呵。
还是你俩会玩。
第22章
7.
短短半年,谢忱修为一日千里。
等尹玄临解了禁足出关,已然换做是他在秘境里先一步取走宝藏,亦换作是他宗门在擂台上将师兄压制身下,反剪双手,听他不甘心地嗷嗷惨叫。
他可以在任何一天、任何一个时辰,任何不开心的时候,将师兄拦腰抱起挂树上。
“……”谢忱总算切身体会到了为所欲为的快乐。
一度乐此不疲。
“可小师弟将人挂在树上整整一个时辰,竟没伤他皮肉分毫……”
“之前被打、被砍、被重伤的仇,难道就这般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