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由他说来却格外有趣。
回到丹咎宫后,尘赦喂他吃了今日的灵丹:“再过两个多月便是惊蛰,你的十七岁生辰到了,要大肆操办一番吗?”
乌令禅:“好!”
尘赦笑起来,起身刚要离开。
乌令禅忽然叫住他:“阿兄。”
“嗯?”
乌令禅裹着火红的披风坐在连榻上,那样厚重的衣服显得他身形更加纤瘦,像是只羽翼未丰的幼崽。
“我……”他犹豫好久,才有些难过地问,“阿兄会觉得我任性吗?”
尘赦一顿。
乌令禅很少会反省,他的来时路皆是荆棘丛生,往前走已是满身痛苦,更何况回头。
尘赦眉眼柔和下来,缓缓俯下身抚摸乌令禅的耷拉的眉眼,试图想将他掰回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小模样。
“为何会这么说自己?”
“在仙盟,他们都骂我说自私自利,总以自己的意志为先。”乌令禅垂下眼,小声说,“兄长不想解契,定有自己的考量,我是不是碍事了?”
若是之前,乌令禅早就固执己见,死活都要解契,反正自己开心就行,才不管别人乐不乐意。
可大长老那番话却让他第一次知道了退缩。
若解了松心契,大长老或许真的会诛杀尘赦。
而尘赦这段时日拒绝解契,恐怕也是不想生出冲突,致使昆拂墟大乱。
乌令禅不喜欢昆拂墟。
在仙盟他一往无前,从不畏惧,被欺负了就只要努力修行打回来就好,从不顾忌太多。
昆拂却像是个蜘蛛网,各种东西连接着,牵一发动全身,他好像误闯其中的蝴蝶,所有人都在教他这个不许那个不通,妄图让他听话。
仙盟横冲直撞那一套,在昆拂墟根本行不通。
短短几个月,乌令禅碰壁数次,撞得头破血流。
他一点都不喜欢。
尘赦心中掩饰不住地戾气一闪而逝,语调温柔:“不必顾忌旁人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去做。”
乌令禅讷讷看他一眼,好一会才说:“我……我不敢了。”
尘赦的心像是被无形的手狠掐了一下。
那股戾气卷土重来,几乎逼得他理智尽失。
好像他细心呵护茁壮成长的花枝被人狠狠剪了一刀,并痛骂那漂亮可爱的花开得“百拙千丑”。
花枝疼了,畏畏缩缩,不再像之前那般肆意张扬的伸展花枝,绽放花簇。
尘赦抚摸乌令禅的头顶,很想将他缺失的勇气重新按回去。
“别怕,有阿兄在。”
不知是丹血缺失,还是其他,乌令禅还是蔫蔫的。
尘赦耐心而温柔地将他哄睡着后,抬步离开丹咎宫。
荀谒在外等候:“尘君,枉了茔……”
还未说完正事,就见尘赦似乎再也压抑不住暴怒,身躯戾气横生,直接面无表情消失原地。
荀谒吃了一惊,抬眸一望。
尘赦前去的方向,竟是大长老的住处。
这两位祖宗又出什么事了?!
荀谒吓了一跳,赶忙追上前去。
丹咎宫内,乌令禅睡得极其不安分。
袖间的玉简被一股无形的灵力震得轰然碎开,将乌令禅身上的松心契勾得缓缓闪了一下。
转瞬即逝。
***
大长老的闭关之地在一处孤岛,四周一望无际的湖面结了薄薄的冰,寒意腾空,雪落荒原。
倏地,轰——
一声灵力迸开的巨响轰炸方圆百里,静谧湖面的冰雪直直炸开,好似数万瓷器的开片之声,震裂天地。
孤岛之上有人霍然出现,厉声道:“何人在此放肆——?!”
话音刚落,那人像是被一道强悍灵力打中,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直直坠了下去。
漫天冰渣碎雪中,隐约可见百里之外一道靛青人影一闪而过,顷刻间便到眼前。
护在孤岛的众人当即一惊,正要出手阻拦。
可根本拦不住。
尘赦手都未抬,灵力如同磅礴大海,掀着四周湖面的水数百丈,轰然砸下孤岛,将其淹没。
水淹没孤岛的刹那,瞬间凝结成冰,煞白一片。
尘赦孤身站在唯一没被冻成冰的地方,衣袍猎猎,身上泛着一股香甜的灵丹气息,气势却是森寒冷冽。
“叫江鹊静出来。”
侥幸存活的人满脸煞白,咬牙切齿道:“胆大包天,大长老之名岂是你……”
尘赦倏地睁开眼,手指轻抬,灵力如同利箭地射了过去。
那人惨叫一声,轰然倒地。
剩下的人怒道:“尘赦!大长老清修之地你也敢擅闯?别忘了是谁将你扶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是吗?”尘赦淡淡道,“我已忘了。”
说罢,他抬手一挥。
锵。
一道灵力挡在弟子腰腹前,堪堪挡住尘赦要将他开膛破肚的惨状。
尘赦抬眸望去。
一道雪白人影凭空出现,悄然落地。
众人忙行礼:“大长老。”
大长老轻轻一抬手,众人四散离开。
偌大寒冰之地,只剩下两人。
大长老和那双满是杀意戾气的兽瞳对视:“你已十一年未曾失控过,今日又是为何?”
尘赦笑了:“你阻挡了我的好事,我前来报复,要何缘由?”
大长老冷淡拆穿他:“你不会解契。”
尘赦一道剑意毫不留情而来,那双深紫兽瞳带着前所未有的杀意,几乎靠着那股残暴凶恶的戾气将人吞噬。
“既然知道我不会准许,为何还特意寻他,说出那么一番无耻之语?”
大长老没料到尘赦会因这个动怒失控,沉默许久,才道:“他的脾性横冲直撞,应该……”
尘赦呼吸一顿,眸瞳骤缩。
应该……
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
尘赦眸瞳赤红,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凶暴,身形陡然化为巨大的兽形,一直压抑的洞虚境灵力几乎攀升着直到巅峰期,骤然将整个孤岛夷为平地。
大长老脸色彻底一变:“尘赦!你疯了吗?”
尘赦视若罔闻,灵力冲天冲着他的咽喉而去。
方圆百里,皆能听到魔兽凶恶的咆哮。
**
“喵。”
乌令禅疑惑地歪着脑袋,和脚下的猫大眼瞪小眼。
四周一片混沌,好像一处鬼气森森的荒原。
乌令禅伸手想要去碰那只猫,一旁有脚步声传来。
猫猛地炸毛,跳着逃开。
乌令禅坐在那东倒西歪,脑海迷迷瞪瞪。
这是哪儿来着?
我不是该在丹咎宫睡觉吗?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脚边,乌令禅仰头望去,倏地一愣。
一个衣衫破旧的半大少年正抚着身望着他,眼眸覆着黑纱,唇角勾起一抹笑,朝他伸出手,温声道:“来。”
乌令禅辨认半晌才认出来这是谁:“阿兄!”
可一开口,却是猫叫。
不知何时他变成了那只炸毛的猫。
少年尘赦眉眼温柔,将一块饼掰着喂给他。
乌令禅附身的这只猫倒是不嫌弃,乖乖地将饼小口小口吃了,黏糊糊地贴着他的掌心蹭来蹭去。
尘赦笑了笑,起身离开。
乌令禅赶忙追了上去。
这个会功夫,他已差不多估摸出此处是幻境,好像是尘赦年幼时的记忆。
是那个玉简吗?
尘赦年少时住在枉了茔百里之外的小城镇中,因有结界护着,倒也相安无事数百年。
小雨淅沥,尘赦未撑伞,匆匆从小巷走过。
幽巷尽头,隐约有几个长相模糊的人优哉游哉站在那,尖锐的笑声传来。
“哟,这不是那个没名没姓的野种吗,竟还活着呢?”
尘赦早已习惯这样的诋毁和谩骂,并未放在心上,面不改色从他们身侧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