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赦:“……”
尘赦眉梢轻挑,无声笑了声,走至乌令禅身后,宽大有力的双手温柔放在那薄薄的肩上,竟真的开始为少君捏肩。
乌令禅这才满意了,懒洋洋地闭着眼,如往常一样和墨人闲聊。
“明日修旬假,子贞邀我明日去他家玩,说是幸樽关的魔眼众多,像火山一样,魔气渡顶对修行极其有好处。上次去幸樽关被某些人关在四冥金铃里了,瞧都没瞧见这壮景,这次得好好见见世面……嘶。”
某些人的手一重。
乌令禅没好气地拍了下桌子:“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听话,手上劲儿也好重,捏疼我了!”
尘赦淡淡道:“少君恕罪。”
听到这酷似尘赦的嗓音,乌令禅气又消了,小声嘟囔着:“所有墨人里,就你伺候得最不尽心。”
要不是尘赦难画,他气呼呼画了三天,早就将墨灵散了。
乌令禅继续嘟嘟囔囔,说崔子贞说教他符咒的师长,哪怕没人接话仍能自娱自乐许久。
尘赦垂眸注视着乌令禅点着毛茸茸的脑袋侃侃而谈,方才那点怒气还未积攒便又散了,心间一阵柔软。
在霄雿峰这些年,恐怕他也是这样过来的。
乌令禅还在说崔子贞。
他的世界很简单,谁待他好他一清二楚,崔柏这大半个月一直在对他献殷勤,投其所好送这个送那个。
却也并非只是赠礼。
在学斋时崔柏经常虚心请教少君修行之事,少君一一解答,他大为震惊,铭感五内,惊叹少君果然天赋异禀天纵奇才天下共主。
乌令禅被哄得心花怒放,大有将他提拔成大护法的趋势。
乌令禅:“子贞子贞,子贞子贞……”
尘赦:“…………”
尘赦不喜欢崔柏注视乌令禅的眼神,更不喜欢乌令禅嘴中总是嘚啵他的名字。
尘赦手微微一用力。
乌令禅“嗷”地一嗓子蹦起来,怒火中烧:“放肆!你要弄死我吗?!墨宝,玄香……”
玄香没出声。
乌令禅怒气还不减,冲上来捏住尘赦的手腕拼命甩了甩,瞪他:“这爪子是长着干什么的,嗯?问你话呢?说话……”
数落着数落着,乌令禅终于察觉到不对。
墨人从来冰冷如墨,哪怕被一道灵力强撑着化为和人身一般无二,可却没有人的温度,有时天一落雨还蹭一身墨。
可眼前的墨人……
仔细看去,眸瞳不再是以墨点画,深紫兽瞳分毫毕现,甚至能瞧见那浓密羽睫的轻微缠动。
他握住的手腕温暖柔软,还有缓缓跳动的脉搏顶着他的指腹。
好像。
是个。
活人。
哈哈哈哈。
乌令禅甩开他的手,眉眼挑起:“呵,今日少君心情好,就不同你一般见识了,快去替我洗葡萄吧。”
说罢,乌令禅撒腿就往寝殿内室跑,脑海中浮现斗大的两个字。
完、了。
那玩意儿不是墨人,而是本尊!
怪不得玄香从进来丹咎宫就一直没说话,肯定是被尘赦给制住了。
乌令禅心脏狂跳,有种大难临头的惊慌。
果不其然,他跑了还没两步身躯便陡然一阵腾空,腰身处一紧好似被一道丝绸缠住。
乌令禅:“……”
乌令禅神情一片空白。
下一瞬,那好似柔软舌的无形灵力猛地用力,一阵失重感袭来,乌令禅整个人往后倒飞出去,一头撞在尘赦手上。
乌令禅:“……”
尘赦像是拎猫似的,抓着乌令禅的后领将人制住,语调淡淡。
“跑什么,少君不是要吃葡萄?”
乌令禅挣扎了下,发现连脚都无法落地,只能胡乱蹬了蹬,眼巴巴看着他:“阿兄,我知错了。”
尘赦笑了:“少君方才不是挺威风,哪里错了?”
乌令禅:“……”
尘赦很少叫他“少君”,这样含着笑语调温润舒朗地教出来,乌令禅听着没来由的心间一颤。
他衣袍宽松,被拎着后领悬在半空,前襟衣领都要散了,可怜兮兮地道:“阿兄,这个姿势不舒服,勒着我的脖子了,有话好好说,能先将我放下来吗。”
尘赦轻笑了声:“若我不听话呢?”
乌令禅:“……”
乌令禅肃然道:“那我只能真心实意地求求阿兄了。”
尘赦似乎被求到了,眉眼带着点笑意,终于大发慈悲将乌令禅放下来。
获得自由,乌令禅已不再不自量力想从洞虚境手下逃走,一揪衣领挡住唇,眼圈一红,泪水涟涟。
“阿兄狠心,竟还怪我?若不是阿兄半个月都不来看望我,我又怎会因为太过思念阿兄而画墨人来解相思之苦呢?阿兄一回来不先问候我这些日过得怎么样,竟还倒打一耙,冤枉死了,我要投河。”
尘赦:“……”
许是和四琢学宫那群少年相处久了,乌令禅相比较之前的横冲直撞,倒是学会了不少新的手段。
倒打一耙的招数还在,还添加了假哭卖可怜。
软硬兼施。
尘赦却不吃。
他声音温柔下来,居高临下望着眼泪啪嗒的乌少君:“相思之苦吗,我见少君同那个崔什么的相谈甚欢,明日还要去幸樽关做客,瞧着并不怎么思念。”
“胡言乱语!”乌令禅正色道,“相思相思,既然是思,自然在心中,若到处张扬岂不像做戏?”
尘赦见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知怎么心中生不出丝毫怒意,反而想笑。
“嗯,所以少君解相思之苦的方法就是画个阿兄的墨人,指使‘他’伺候少君?”
乌令禅:“……”
终于来了。
乌令禅眼泪汪汪,但眼珠子转得飞快,绞尽脑汁想要糊弄过去。
尘赦伸手掐住他的下颌,拇指漫不经心将他掉下来的泪水拭去,淡淡地道:“还要兄长教你怎么说实话吗?”
乌令禅撇撇嘴,泪水已经酝酿出来,盈在眼底,不好憋回去,只好眨眨眼让假哭的泪水滑下来,实话实说。
“我本想着三日你来寻我,我便原谅你,可半个月都不见你人影,我画饼充饥,出出气又怎么了。”
“就因为说你是孩子?”
尘赦给他擦泪,声音压低,在耳畔轻笑时像是一片羽毛飘入耳中,在乌令禅脑袋里横冲直撞,痒得他不自觉扒拉了下耳朵。
乌令禅老老实实认错:“我知错了。”
尘赦淡淡道:“就只说一句知错就完了?”
乌令禅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满脸都是“我都认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尘赦瞥他。
乌令禅忍气吞声:“任凭阿兄吩咐。”
***
伏舆发现辟寒台的确温暖如春了。
荀谒那厮竟真的没骗自己。
骂狠了。
辟寒台勉强能住人了,伏舆躺在屋檐上望着漫天浮云,数着飞过去的鸟雀,懒洋洋地打发时间。
刚数到十七只,忽地听到辟寒台内殿传来尘赦淡淡的声音。
“来人。”
伏舆瞬间站起身,正准备纵身跃下去,可转念一想尘君吩咐人从未说过这俩字,直觉让她停下脚步,探着脑袋往下瞧。
果不其然,尘君并未寻她。
四方乌鹭上棋子啪嗒一声落下,对面一个小墨人仰着天躺在棋奁的白棋子里睡得四脚朝天,隐约瞧见衣袍上用朱砂细细点缀的丹枫纹。
尘赦抬手将一枚棋子弹过去。
正中墨人脑门。
小墨人睡眼惺忪,含糊地睁开眼:“啊?什么啊?”
尘赦淡淡道:“渴了。”
小墨人呆愣了好一会。
伏舆还在狐疑尘君何事下棋还要养个墨宠了,就见辟寒台外传来噔噔的疾跑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