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赦将他紧拥入怀中,任由他泄愤地咬着,像是抚摸一只炸毛的猫,轻声呢喃:“我在这里。”
乌令禅眸瞳赤红,口中发出悲怆的呜咽声。
无论是年幼时,还是回到昆拂墟这一年,乌令禅始终是意气飞扬的,尘赦见过他的跋扈嚣张、嘻笑怒骂,也见过他委屈悲伤泪水涟涟。
……却从没见过他有朝一日如此绝望地悲泣。
乌令禅哭得浑身发抖,他已神智昏沉,一边推拒尘赦一边却又死死咬住他,泪水扑簌而落,打湿尘赦的衣袍。
野兽的血液掺着毒,尘赦不想他沾染,用拇指探入他的口中强行将他的牙齿撇开。
乌令禅唇角全是血,自己的、尘赦的,他不知疼似的,眸瞳涣散,宛如失去灵力的傀儡。
寄情将乌令禅对尘赦的一切情感都寄托在石人之人。
尘赦捏碎石人,乌令禅恨他入骨,嘴唇张张合合,却不知要说什么。
尘赦抚摸着他满脸泪痕的脸侧,心中像是被利刃千刀万剐。
是他来晚了。
乌令禅肩上还残留着疤痕的伤、不知哭了几轮脏兮兮的面颊,还有远处已被逼得化为魔兽的好友……
更早时,当着他的面险些被杀的温眷之。
乌令禅只是看着没心没肺,实际上谁对他好他记得一清二楚,两个好友为他变成这样,他怎么可能会和之前一样嘻嘻哈哈,心安理得地接受。
更何况寄情之下,他认知中的“阿兄”又被人杀死,对他造成的伤害几乎是致命的。
尘赦下颌绷紧,紧紧抱着他,心口一股凶戾之气几乎破开身体挣扎着出来,兽瞳直勾勾往向下方翻腾的血海岩浆。
枉了茔若不彻底封印,乌令禅这一生都难以平静。
镇物来之不易,如今只差最后一块镇物……
尘赦闭了闭眼,伸手轻轻在乌令禅眉心一按,少年人单薄的身形如一片落叶,轻轻落到臂弯间。
他将玄香太守的墨块招来,戴在乌令禅腕间。
玄香陡然化为人形,单膝跪地去查探乌令禅的情况:“令禅!”
尘赦将他交给玄香,缓缓起身看向远处的天幕。
当。
四冥金铃被催动,罩住两人,没有苴浮君,世间无人能进入其中。
尘赦头也不回,转身就要走。
玄香沉着脸道:“就算那只魔兽死了,昆拂墟、枉了茔仍会有人想要他的命,你又要像十二年前将他丢下吗?”
尘赦淡淡道:“不会。”
玄香:“可第五块镇物……”
尘赦没有再听他废话,御风而去。
荀谒镇守枉了茔,此时正在缝隙处和无数魔兽厮斗,妄图阻拦,伏舆被他派去枉了茔四方。
此时东南西北正缓缓飘浮四道诡异的符纹,四方镇物已被催动。
只剩下最后一块镇物。
枉了茔之外,温眷之脸色苍白,怔然注视着前方破碎的缝隙,无数昆拂墟的修士大能不再坐壁旁观,悉数前来阻挡魔兽群。
四块镇物已出现,那最后一块……
温眷之正皱着眉,忽地听到一声。
“哟,温故,你怎么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温眷之一怔,霍然回身。
池敷寒御风而来,吊儿郎当地落在温眷之面前,一如既往地不说人话,可出乎意料的是温眷之并未像之前那样用四字骂他,反而直直望着他。
池敷寒疑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哎,怎么了这是?你伤着了?”
温眷之如梦初醒,侧身一躲,眨了眨眼将眸底的水光眨去,淡淡道:“我还当你、已死了呢。”
池敷寒疑惑:“我只是跟随尘君前去雕刻镇物,又不是去上前线,怎么可能会死?好啊,你盼着我死啊!哈哈哈哈,可我命大,活着回来了,气死你了吧。”
温眷之:“……”
温眷之朝他勾手。
池敷寒得意地凑过来。
温眷之猛地抽了下他的脑袋,冷冷道:“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愚蠢的人。”
池敷寒暴跳如雷:“放肆!你区区天骄榜榜三……唔,现在崔柏来了,你得榜四了吧……”
“你没想过、尘君为何、要你符镇?”温眷之揉了揉眉心地打断他。
池敷寒疑惑地看他:“什么?”
温眷之将视线看向枉了茔,淡淡道:“第五镇物,早已废了。”
哪怕在上面雕刻符镇也没有用处,除非有人能以身承受符镇的符纹,充当第五块镇物。
——就像当年的乌君。
温眷之后来知晓池敷寒被尘赦带去的是枉了茔时,便想到了这一点。
这十几年,尘君对池敷寒极其特殊,听闻私底下给了池家不少灵物法器,让其培养池敷寒这个极其罕见的天生符镇。
尘君从不做无用功,也许从一开始打得便是让池敷寒代替第五块镇物送死的主意。
可现在……
池敷寒完好无损地从枉了茔回来了。
温眷之陷入沉思。
那第五块镇物要如何用?
轰!
惊雷劈下。
苴浮君抬手一张,十指的指尖血陡然迸出,血珠不断,化为十道诡异的猩红符纹,在电闪雷鸣中劈向骨头王座的魔兽。
魔兽手中锁链剧烈震颤,当即散成无数碎片为他所动,迎面朝着符纹而上。
轰轰轰,两者相撞的灵力波动掀起血海巨大的风浪,高有数十丈,直直朝着四周荡漾开来。
无数魔兽躲闪不及,被卷入血海之下的岩浆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宛如人间炼狱。
苴浮君将夺舍他的魔兽魂魄吞噬,花费了些时间,也积攒了不少怨气。
一是对夺舍他的那只蠢货魔兽,洞虚强者的身躯、记忆中无数符纹随便用,竟还能被一只小羊扬着角撞吐血。
他都没眼看。
二是眼前这只人形魔兽。
枉了茔的魔兽从来没有名字,苴浮君连骂都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招招凌厉,先取了此兽狗命再说。
苴浮君对付魔兽的符纹千千万,每一道都带着洞虚灵力,强悍令人畏惧。
魔兽面无表情,被困成百上千年,又在滔天魔炁中获得神智的并非寻常魔兽,他将锁住四肢脖颈的锁链直接融为身躯为己所用,一道道锋利着撞向符纹。
血海轰炸出斑驳的烟火。
片刻交手,苴浮君眉头紧皱飘浮半空:“啧,真难缠。”
恰在这时,尘赦呼啸而来,看也不看四周,冷冷道:“寄情要如何解?”
苴浮君不耐烦地道:“吾不正在杀他吗?滚一边去,别碍事。”
杀了施术者,寄情迎刃而解。
尘赦蹙眉:“你能对付得了他?”
“什么你你你的,没大没小,叫爹。”苴浮君勾唇一笑,“不过一只汪汪叫的小狗,随手就能弄死了,用得着你操心?有那闲心还是先将枉了茔封了吧。”
尘赦:“……”
那缝隙越来越大,若再推迟下去,到时候四块镇物便彻底废了,不用鱼钥血祭,枉了茔迟早也得被撞开。
尘赦面无表情看着血海中直勾勾看来的魔兽,两双深紫眸瞳对视,明明同源而生,对彼此却全是恨不得杀之的怨恨。
“父亲。”尘赦冷冷道,“若杀不了他,您就随他一起死在此处吧。”
苴浮君挑眉:“还挺听话,不愧是吾儿。”
尘赦:“……”
尘赦不再和他废话,转瞬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洞虚境缩地成寸,尘赦从虚空中走出,眼前所见便是那块巨大的镇物。
三日时间,池敷寒一边累得直哭一边将本命符镇悉数雕刻在这巨大的石头之上,离远看巨山猩红一片,诡谲至极。
尘赦落地后,抬手按在镇物之上。
仙阶镇物中往往蕴含着超越洞虚之上的强悍灵力,这颗镇物中空空如也,早已是块废石,就算刻满符纹仍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