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赦垂下兽瞳,池敷寒所雕刻的符纹宛如活了一般,开始源源不断顺着尘赦的指尖往身躯中爬去。
片刻后,数万道符纹终于悉数收敛到这具洞虚境躯壳之中。
尘赦敛袍,转身而去。
***
这只魔兽如此棘手。
锁链制不住他,符纹就算重伤到只剩下一副骨架,却也能转瞬愈合,就好像没有半分软肋,杀也杀不死。
苴浮君随手将肩膀的咬痕愈合,眯着眼睛注视着下方的血海。
枉了茔一旦彻底封印,无法自由出入,可就无法杀他了。
可这狗东西似乎仗着杀不死,一直在挑衅。
魔兽已化为庞大的兽形,看着和尘赦极其相似,它深紫眸瞳幽深,死死盯着苴浮君,口吐人言:“第五块镇物无用,枉了茔今日必破。”
苴浮君笑了声,慢条斯理地道:“变成畜生样,竟还会说人话?”
魔兽闷闷地发出震慑之声,不为所动,故意挑衅道:“还是说你要像那个女人一样,要以身为镇物,封印枉了茔?”
魔兽学会一招,便依葫芦画瓢一直拿来用。
好像只要一提那个封了他十年的女人,一直笑意盈盈的苴浮君就会沉下脸来方寸大乱,屡试不爽,他更加得意了。
“我忘了,你来时已晚了,她被你的符纹折磨得好生悲惨啊,你该看到她临死前那痛苦的模样……”
砰!
苴浮君眼睛眨也不眨地一掌袭来,符纹如附骨之疽缠绕在魔兽身上。
魔兽丝毫不畏惧那符纹的痛苦,还在狞笑:“又生气了?人类不是自诩比我们魔兽理智吗,怎么一句话就无法控制情绪了呢?”
血海翻腾。
苴浮君冷冷注视着他,嘴还在硬:“谁说吾生气了,你哪只眼睛瞧见了?”
魔兽大笑,正要开口,忽地感觉左眼一阵剧痛。
紧接着那股缠绕着他的符纹密密麻麻席卷全身,碾碎庞大的经脉,一路朝着内府的兽丹而去。
魔兽一惊,立刻就要拂开他,治愈伤口。
可苴浮君硬生生挨了一击,分毫不动,手几乎深深陷入魔兽的血肉中,符纹缠绕,所过之处竟然无法自愈。
苴浮君见魔兽已瞎了一只眼,轻轻勾唇笑了:“是这只眼睛吗?”
话音刚落,另一只眼也轰然炸开。
魔兽猛地嘶吼一声:“人类——!你怎么敢……”
苴浮君嫌弃地啧他:“区区魔兽,死到临头就莫要汪汪叫了,好吵。”
魔兽踉跄着吐出一口血,连那血丝中都带着苴浮君的符纹。
他不知用了什么禁术,符纹死死缠绕住魔兽的每一寸皮肤、血肉、经脉,连带着苴浮君自己的生机也在一寸寸消耗。
魔兽竖瞳剧缩。
人类不都是追求长生吗?
这人为了个已死的人,难道想要和他同归于尽?
至于吗?
魔兽眼看着那符纹就要伸入内府,利爪猛地一伸,死死扣住苴浮君的肩膀,拖着他一直往下血海岩浆中坠落,嘶声道:“你以为自己能活?”
苴浮君看都不看他,倏地伸手从魔兽身上拽下来一个东西。
血光倒映下,唯有掌心那枚淡粉色的莲花玉佩闪着温柔的光芒。
苴浮君浑身符纹遍布,那几乎算是同归于尽的咒法让他浑身生机消散,白发变得如同枯草一般,凌乱飞舞。
他唇角溢出鲜血,将那枚玉佩贴近胸口。
砰。
魔兽连带着苴浮君一起跌入血海之中,直直往下坠落。
最下方则是沸腾的岩浆。
魔兽仍在挣扎,试图将寄情落在苴浮君身上,可他所创的咒术根本对他无用,只能任由自己跌入岩浆中。
苴浮君前所未有的安宁,恍惚中似乎瞧见乌君一身白衣,撑着伞立在雨中,冲他一招手。
“来啊。”
苴浮好似短暂地变回了少年时模样,眼眸一亮,飞快地冲入雨中,一头撞到她伞下:“你终于来接我吗?”
乌君挑眉:“想得倒美。”
苴浮一笑,厚脸皮地道:“难道是你一直没走,在此处等我?”
乌君没忍住闷闷笑了出来,雨帘下那张脸令他魂魄都在颤动,只知道呆呆注视着她。
倏地,啪。
一声脆响,乌君伸手轻轻在苴浮眉心弹了一下,一道金光一闪,语调带着笑骂他。
“真蠢啊。”
苴浮君倏地睁开眼睛。
在跌入岩浆的刹那,他眉心陡然出现一道乌字印。
——那是和乌令禅一样,一旦遇到危及生命的生死关头,会自动催动的传送阵。
苴浮君愣怔看着阵法陡然催动,忽然不可自制地纵声而笑。
噗通。
魔兽直直跌落岩浆中,很快吞没巨大的身躯。
枉了茔中无数魔兽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仰天咆哮倾巢而出,密密麻麻好似黑压压的潮水,一拥而上朝着裂缝处冲去。
无人能够阻挡这数万强悍魔兽的攻击,只是一瞬便将守在门口的荀谒撞出数里远。
望着比十二年前还要可怕百倍的兽潮来袭,荀谒眼前一黑。
好在这时,伏舆催动四块镇物,终于姗姗来迟前来相助。
荀谒立刻道:“第一杀神!来得正好!快,大发神威杀了它们!”
伏舆转身冷傲地看去,脚下一滑,傻眼了。
“这么多?!”
荀谒催动法器拦住那一只只小山似的魔兽,感知着越后面的魔兽修为越高,有的甚至已隐隐到了化神境,阻拦一只已是困难,更何况有成千上万只。
“尘君呢?!第五块镇物到底何时能催动?”
若这道防线崩了,就这数万只魔兽,顷刻就能将昆拂墟踏平。
伏舆蹙眉:“不知,尘君只让我守好入口,说很快就能封印枉了茔。”
荀谒:“很快是什么时候啊?!”
当年苴浮君、乌君和数位长老都没能抵挡住的兽潮,如今只靠他们吗?!
吾命休矣。
***
叮当,四冥金铃之中。
乌令禅忽地呢喃了声什么,奋力想要从昏沉中睁开眼睛。
他做了场噩梦。
梦中尘赦轻柔地牵着他的手,将他从诡谲的枉了茔带回家,可到中途却出现面容模糊的男人。
乌令禅眼睁睁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大掌扼住阿兄的脖颈,好像每一寸的肌肉微动能看得一清二楚。
随后,那只手猛地一用力……
“阿兄——!”
乌令禅猛地醒了过来。
恰好有人拂开四冥金铃的结界,缓缓迈入其中,那异常高大的身形走至他跟前,单膝跪地朝他伸出手来,似乎是想触碰他的脸。
乌令禅本来呆呆看他,视线无意中落在那只手上,眼前像是见鬼似的画面一闪,伴随着轰鸣声,逐渐和梦中那只掐住他阿兄的手重合。
铮!
一把墨痕幻化的长刀陡然出现,悍然劈向眼前的男人。
只是那刀明明锋利至极,落在男人脖颈处却像是砍在玄铁之上,没有半分伤到分毫。
乌令禅惊魂未定,见一招无用立刻转换招式,长刀化为锁链就要制服住他。
可全都没用。
男人看不清面容,那只手拂开锁链,轻轻按在他的脖颈处。
乌令禅浑身一僵,清楚地记着这人是如何杀了他阿兄,现在又要对自己下手了吗?
刚想到这里,那只手轻轻抚摸他脖颈处的血痣,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
“还不记得我吗?”
乌令禅怔怔看他。
那人动作强势,不由他反抗地强行将他揽在怀中抱着:“没关系,很快就会没事了。”
乌令禅不记得此人是谁,爱和恨在脑海中撕扯,痛得他浑身都在发抖,意识太乱,他根本不知晓是该反抗还是该抱住他,只能呢喃着重复着那句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的话。
“我恨你……”
“嗯,我知道。”
乌令禅眼泪唰地落下来,呜咽着抱住他的腰身,哭着道:“我好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