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令禅对上温眷之这个奇怪的笑容,心中打了个突。
差点忘了这人心思颇为敏锐,这个笑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哦哦哦哦!”乌令禅赶紧说,“那没事了,无事退朝。”
温眷之含着笑走了。
乌令禅躺回摇椅上若有所思。
他自幼和尘赦亲密,去了仙盟后又因没和太多人有过深切交往,不太清楚正常兄弟是如何相处的。
六七年前他懵懵懂懂,一门心思都只顾着自己,对尘赦的过度关切根本没在意,只记得阿兄对他的纵容。
如今却咂摸出来点其他的味道。
起先乌令禅觉得是自己心中有鬼,才觉得尘赦待自己过分亲密在乎,实际上只是六年不见,阿兄疼惜想要补偿。
现在相处越久,乌令禅越觉得不对味。
寻常人家的兄长会日夜守在弟弟床榻边,一言不合就喜欢将他抱在腿上温柔地哄人吗?
分明不会。
更何况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玄香化为人形站在乌令禅身侧,余光一瞥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你笑什么?”
乌令禅绷紧唇角:“我笑了吗,我哪笑了?你看错了吧!”
玄香嗤笑一声,似乎想嘲讽他一顿,但转念一想这些年乌令禅很少这么无忧无虑的笑,只好将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尘赦呢?”
“荀谒来回禀要事,他在前殿处理。”
玄香皱眉,坐在乌令禅身侧瞥他:“你就不担心好不容易得来的魔君之位被他夺了,再把你软禁了——就像他对待你爹那样。”
乌令禅懒洋洋地道:“闲着没事担心这个干嘛呀?”
玄香:“你……”
乌令禅不管他,兴致勃勃地说:“前几日掌院来寻我,称赞我年纪轻轻便已化神,如此天赋异禀,想邀我去出锋学斋做师长呢。”
玄香笑了:“当年你出师了吗?”
乌令禅:“……没有。”
玄香毫不客气:“都没出师连字都认不全的师长,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我可以是榜样、楷模,也算是另一种为人师表。”乌令禅得意道,“掌院还说已给我雕了君上像,就立在出锋学斋的门口,学子入学第一件事便是摸我的像、蹭一蹭君上的天赋。”
玄香越听越不对劲:“你想卸下魔君之位?”
乌令禅拍案,震声道:“怎么可能?谁都别想夺我的位!”
玄香想想也是,幽幽道:“那你怎么话里行间都想去出锋学斋玩?”
“我没想去玩啊。”乌令禅懒洋洋地道,“当年屠掌尊都能当甩手掌柜,我为何不能,反正现在我的‘顾焚云’也有了绝佳人选,何必事必躬亲呢?”
玄香:“……”
玄香眼眸一眯:“令禅。”
乌令禅瞥开眼,不看他。
玄香欺身上前,伸手掐住乌令禅的下颌,逼迫他转头看自己,冷冷道:“和我说实话,你和尘赦……”
乌令禅眨了眨眼。
玄香话音一顿。
这段时日两人的相处玄香都看在眼里——主要他只关注乌令禅,看他从失而复得的狂喜、到唯恐是梦的患得患失。
如今尘赦归来已经半个多月,乌令禅身上的人气都回来不少。
乌令禅追问道:“我和尘赦……我和尘赦怎么啦,你说话不要只说一半啊,快说出来,到底怎么了?”
玄香:“……”
甚至开始气人了。
两人正拉拉扯扯着,尘赦回来了。
玄香懒得看他,更不想看两人道侣似的腻腻歪歪,直接留下一句“我去祖灵之地”,便装死消失了。
乌令禅弯着眼睛仰头看他:“忙完了吗?”
“一些小事罢了。”
尘赦坐了下来——温眷之和玄香都是坐在单独的木椅上,尘君却是神态坦然自若地坐在摇椅边,如此高大的身形却没让摇椅有半分晃动。
他伸手扶住乌令禅的侧脸,拇指轻轻在乌令禅下颌蹭了下,像是在抹去什么。
乌令禅:“唔,什么?”
“墨。”尘赦淡淡道,“脏东西。”
乌令禅心想玄香化为人形不会触碰留墨啊,但也没多想,好奇地看着尘赦。
半个月前尘赦说的那句“不想叫,可以不叫”,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因为纵容?
立夏过后,晌午日头愈发毒了。
尘赦熟练地将乌令禅打横抱起来,抬步往内殿走。
乌令禅修为已不算微末,丹血丢失过多休养半个月已能入场行走,不必被人抱来抱去。
抬头望着尘赦俊美的五官,乌令禅忽然说:“阿兄。”
尘赦挑眉,似乎讶然为何又改口了。
“嗯?”
乌令禅揪着他衣襟,手指随意地摩挲衣袍上的丹枫暗纹。
“阿兄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太过亲密了?刚才眷之说寻常兄弟不会像咱们这样相处的,是不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尘赦已走到内殿,听到这话胸口微微一颤,似乎在闷笑。
他将乌令禅放在连榻上,却没有撤身离开,就保持着坐在他身侧的姿势,垂着眼温声问他:“你是觉得这样不合适,还是不喜欢阿兄照顾你?”
乌令禅抬眼瞅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尘赦好像滑不溜丢的,每次想试探他的想法,总会被轻飘飘扒拉回来,给不了半句准话。
好像在故意逗他。
乌令禅瘪嘴,盘着膝将他一推,也没有直接回答:“你照顾的也就那样吧,喂个水都能喂衣服上去,还不如墨宝呢。”
尘赦被呲儿,却笑得更加温和。
这样时不时被逼跳脚的乌困困,将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连试探都蹩脚得很,好像终于有了当年欢脱张扬的影子。
乌令禅懒得和他来回掰扯,伸手一抬:“换身衣裳,我要出门一趟。”
尘赦眸瞳微微暗下来,脸上笑容不减:“去哪儿?”
此前半个月乌令禅恨不得和他形影不离,一会不见就要用墨痕寻他,这还是乌令禅第一次主动离开他要出门。
乌令禅没察觉出尘赦的不悦,扒拉下头发:“今日是崔柏生辰,早早就发请帖了,我得去幸樽关一趟。”
尘赦轻轻道:“崔柏……”
“嗯嗯,这些年幸樽关助我良多。”乌令禅这段时日已将六年的奔波和劳碌一一和尘赦说了,“我每年生辰他都会送来大礼,今日不去不合适。”
尘赦冷淡笑了声:“是吗?”
乌令禅点点脑袋:“是啊,礼尚往来嘛。”
尘赦终归是神志昏沉放纵本性了六七年,一时半会很难彻底收敛,只是在乌令禅面前努力克制,装得像个人罢了。
于他而言,乌令禅就像是一颗深藏在蚌中华美娇贵的珍珠。
尘赦从不是个急性子,本想先将乌令禅慢慢养回原来张扬活泼嚣张跋扈的性子,再一点点用温水哄着蚌张开一条缝隙,让那颗珍贵的珍珠自己轱辘出来。
尘赦想稳扎稳打,没料到半路杀出个还不死心的崔柏,还想拿着蚌刀粗暴取珠。
乌令禅视线看了看窗边那棵遮天蔽日的丹枫树,枉了茔的丹枫和外界的全然不同,这棵灵树的根系积攒了浓烈的魔炁,长出的枝叶却能净化令人失智的部分,日夜吐出纯净浓郁的灵力。
“对了阿兄。”乌令禅道,“我能折一枝丹枫树枝吗?”
尘赦脸上没多少笑容,但还是有问必答,拿起一旁乌令禅没喝完的茶盏,冷淡道:“好——做什么?”
乌令禅说:“送给崔柏。”
咔哒。
一声微不可查的脆响,尘赦手中的玉盏瞬间碾为齑粉,却被强大的灵力拢着没有破碎,茶水甚至没有洒落一滴。
“好友生辰,只送一枝丹枫,未免太不重视了。”尘赦冷淡道,“辟寒台后殿都是宝物,你随意挑选一样重礼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