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御剑如风,如期抵达乘寿山。从礼仪弟子处领了宾客令牌,被恭恭敬敬地请入了山中结界。
“这究竟是结界还是裹脚布,怎么一层又一层?”通往宴会水榭的路,至少穿过了二十多道结界关,钟燕星走得气喘吁吁,忍不住小声埋怨。
上官剪湘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领路的礼仪弟子毫不介意地转头笑道:“小仙君有所不知,敝门的灵兽实在太多,其中大有凶猛之辈,须得看住了,不能让它们逃出去伤人,这才设下一重又一重的结界。我们薛山主曾说过,山里的这些牲禽,关住了的才叫灵兽,关不住的就是妖兽。”
苏清霭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倒是精辟。长风山西峰也有不少灵兽,日吵夜闹不甚安分,好在有师父的结界罩住。”
接客弟子笑道:“山主也常说,山里弄这么多结界麻烦得很,要是漱尘君在,他随便挥挥袖,施一层结界就管够了。”
他拿出手里的令牌,在最后一道金光漾动的气墙上一碰,消融出一道入口,恭敬欠身。
几人都装作没听出这番恭维的弦外之意。
漱尘君的身体已然不太好,哪里还能再照顾别派。这样想着,穿过了那道入口。
四人之中只有钟燕星第一次来,他迫不及待越过去,眼睛灼灼发亮,“嚇”了一声。
只见依山势而建的巍然楼阁之间,悬挂着的云般的轻纱、星般的鸟笼,一齐在凤鸟的清唳声里随风摆动。一道巨大的瀑布从山中央直泻下来,劈开两边的建筑,汇入最下方的广池里。用来宴饮宾客的水榭,就架在广池之上,由四条长桥接向岸边。
各派人士在长桥和依山楼阁之间川流随喜,没几个安分落座的,三五成群地观赏池底的琉璃色巨鱼,或是对着腾飞空中的仙鸟指点称赞。
见各重要仙门已经差不多到齐,会客弟子将宾客们请入水榭,热热闹闹开席宴饮。
宴会之间,少不了将精心训练的灵兽引入场中表演助兴。进行到高潮时,水底的琉璃鱼一齐跃出,姿态错落有致,鳞片在日光下璀璨绚丽,夺人心神。
钟燕星看得筷子都忘了举,两只眼珠都不知道往哪边凑了。一错目,看见同席的上官剪湘拍掌叫好,苏清霭含笑微微,唯独李沉璧无动于衷,盯着杯碟发呆,似是浑然不感兴趣。
“装模作样,显得就他见过世面似的。”钟燕星对李沉璧的腹诽形成了习惯,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念上几句才舒服,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毛病。
上官剪湘看够了灵兽,便开始看人,只觉得满眼都是熟面孔。
说起来,长风山的几个大弟子中,叶霁虽然人缘好,却多半是他本人颇有魅力的缘故,实则并不爱参加应酬。于是代表长风山在各种名目的仙门宴会上寒暄交游的任务,就落在了上官剪湘头上。
上官剪湘有一个习惯,便是观察宴会上的各色人物,记住他们的脸与名字、身份与性格。
他一边喝酒,一边忍不住拉了钟燕星,低声评点。
“……别光顾着看灵兽,师兄带你认认人,日后不准有机会打交道。……你说方才出来致辞的小薛山主?那是薛长淮山主的独女薛白槿,年纪轻轻一个姑娘,上下打理乘寿门的生意,厉害得很。右边坐着的是玉山宫,咱们上次去春陵打过交道的——他们凌少宫主这次倒是没来。吵得要命的那桌?是枫云山庄,哼,趾高气昂瞧着讨厌——不过竟没见他们少庄主赵菁,这种热闹居然能少得了他。”
上官剪湘把枫云山庄席上的几人一个个看过去,没见到纨绔赵菁,却见到了个漂亮的生面孔。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貌若好女,笑容羞涩,甚至有几分妩媚,坐在恣意饮酒豪笑的同门之间,格格不入。
上官剪湘想起关于赵菁此人的癖好传闻,八卦之心顿起。胳膊推了推身侧的人,随口便问:“枫云山庄那桌坐上首的年轻人,你认不认识?”
问完才意识到身边坐着的是李沉璧,上官剪湘打了个哈哈,准备再抓一人问,李沉璧却忽然开口了:“认识。”
“啊?”上官剪湘意外道,“你真认识?”
李沉璧视线穿过重重人影,盯着那年轻人,抿唇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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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霭看累了表演,正要倒一杯灵浆酒,右边空着的座位落坐下一人,替她斟满了酒杯。
“多谢——”苏清霭抬头,见是个眼熟的秀美少女,愣了一好会儿,才叫出了名字,“——程霏姑娘。”
“苏姐姐还记得我,”程霏甜甜一笑,“玄天山大会我们照过面的,所以来打个招呼。”
苏清霭便也对她笑,寒暄道:“程姑娘。玉山宫也来买灵兽?你们一行几人?这次可有什么看中意的?”
程霏在她说话间隙,悄悄望对面坐着的李沉璧。只见对方依旧是那个姿容如画的少年郎,只是不知为何,比起在策燕岛的时候,精气神沉冷了许多。
她没听清苏清霭问了些什么,侧过头,与她贴耳细语:“苏姐姐,你们叶霁师兄怎么不在?他如今可还好?”
她几乎是传音入密,却见李沉璧抬起了头,看了她一眼。
程霏脸红了红,索性不再扭捏:“我是替凌少主问问。少主在玉山宫,一直牵挂叶师兄得很。”
上官剪湘“噗”地呛了口茶。苏清霭瞧着他:“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上官剪湘不敢看身边李沉璧的脸色,讪笑,“凌少主的病应该好了吧?这都过去快半年了,他年轻体健心胸广想得开,能有什么坎过不去,哈哈。”
程霏皱起了眉头。
上官剪湘见势不好,正要找借口岔开话题,程霏已经幽幽一叹,说道:“叶师兄既然没来,有些话还请长风山道友们代传。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不管有什么龃龉,须得亲口说开,彼此不相见是不行的。少主抱着某把不知从哪得来的剑日夜不离手,始终斩不断心里那一把烦恼丝,叶师兄如果没有同等待他的心,不如拨冗来春陵一趟,亲手替他斩断了吧。”
苏清霭饱含兴趣地挑起了烟眉,钟燕星听得一头雾水,上官剪湘在心里山呼“要命”,李沉璧的脸色刷地冷了下来。
第70章 白衣天降
“误会!我保证全是误会, ”上官剪湘忙对李沉璧传声入密,“叶师兄和那小子清白得很,一会再与你解释……”
“用不着。”只一瞬间, 李沉璧的脸色恢复了正常,“这些事我很清楚。师兄与那傻子能有什么瓜葛。”
上官剪湘感动了。
竟如此信任!
听他这样说, 程霏有些不高兴了。
李沉璧和叶霁的关系,在策燕岛时她已看得明白。凌泛月回来后就抱着叶霁的旧剑失魂落魄,也让她和其他人一样浮想联翩。
想来想去,她已在脑海里补出了一场三角虐情的苦戏,打心眼里心疼可怜的少主,因此就算她曾对李沉璧有点儿朦胧情思,也听不得那句“师兄与那傻子能有什么瓜葛”的冰冷嘲讽。
程霏压了压嘴角, 思索该说些什么回敬。
此时宴席已到了尾声,吃喝赏玩尽兴后, 宾客们急着选购灵兽,不少人已经起身退席, 由接引弟子领着, 往深山各处的豢养场去了。
李沉璧也起身走了。
程霏回过神时,见他只剩下个背影,不由懊丧。
肩膀上忽然横过来一个冷冰冰的物件,轻浮地拍了拍她脸颊。
“程姑娘原来在这呢, 叫我好找。”
程霏回过头, 顿时怒目而视。
“程姑娘身娇体弱, 几杯酒就吓跑了。”一个白面青年收回剑柄,吊儿郎当带着点酒意,醺然笑道,“既然这样何不早说, 那群混帐东西劝你一杯,我代你喝一杯。在下也别无所求,只求喝倒后,程姑娘亲手给在下熬碗醒酒汤,送来屋里。”
说着,众目睽睽之下,在她耳垂上捏了捏。
程霏一摔酒杯,大怒:“这一路我忍耐你许久,竟然还敢跟过来,赵艾狗贼,我看你是真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