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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燕星追着叶霁的背影,一路跑出水榭,追进了深山的豢养场。
可一眨眼,哪里还有叶霁的影子?
钟燕星在交错分叉的林间小路上疾跑,来回辗转寻找,累出了一身大汗,晕头转向,也不见师兄身影。
他心中懊丧,只好作罢,垂头丧气地叫住了个路过的弟子询问。
“小仙君可是在找人?乘寿门的结界有传音法咒,您有什么要知会走散同门的,我们可以代为传音,整片山都能听见。”
钟燕星吓了一跳,对那热情的乘寿门弟子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还是自己慢慢找吧。让整片山的人都听见我找师兄,那可太丢人了。”
那弟子掩着笑,告辞:“那您在山里随便逛逛也行,好看的好玩的多着呢。我等奉命搜寻江门主走丢的小公子,这就先行一步,仙君要是看见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务必请带他去水榭,感激不尽。”
钟燕星哪好意思说他也找不到回水榭的路了,点了点头。
天空暗沉沉的,下起了雪。钟燕星彻底放弃了跟上叶师兄的念头,灰心丧气地沿着曲折小路溜达。
一抬头,瞧见枝头上一对色彩鲜异的神鸟在相互梳理羽毛,心里忽打了个激灵。
同门几人久别相见,叶师兄却连多叙话的机会都不给,匆匆进了山。该不会、该不会是急着去见李沉璧那小子了吧!
钟燕星的脸又红又白,愤愤一脚踢起个石子,将树上那对腻歪的神鸟踢得一拍两散。
鸟翅翻飞,惊掉纷纷落叶。钟燕星看见了个黑影子,从眼前的荆棘从中穿梭而过。
他连忙躲在隐蔽处,屏息吞声。见神秘人臂弯里携着个幼童,在神鸟栖息的树下站定,轻轻打了个哨。
一道更快、更无声的黑影翻身而下,从他手中接过幼童,沙袋似的抱在怀中。
两道身影只交错了一刹,完成交接后,立马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掠去。
“喂,站住!”
想到了走失的江家小公子,钟燕星立马提起剑,朝携了幼童的那个人追去。
那人身量纤纤,一身黑袍从头罩到脚,像一只灵活的黑蝶飞在前面。
钟燕星提气疾追,喝道:“喂——站住!我有话说!”
幼童的哭泣和钟燕星的断喝,那人浑似没听见,只一味往人烟稀少处钻。
钟燕星见周围毫无一人,自己孤立无援,再追下去怕有危险。但一腔正义侠心,让他鼓足了气势,掣出长剑,劈空就朝那人后背削去。
“再不站住,小心我剑下无情!”
黑袍人像只蝙蝠,倒挂上树梢,躲过了那一击。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幼童忽然仰起头,叫了声“阿娘”。
听见那一声饱含哭音的“阿娘”,黑袍人仿佛听到一道天外神音,顿住了脚步。
黑袍人僵硬了一刻,在钟燕星看不见的角度,那幼童趁机挣出来,滚爬进了草丛中。
似乎听见了隔空的指令,黑袍人的身躯重新动了起来。不顾幼童,也不理会身后缀着不依不饶的钟燕星,黑袍人钻入一片藤蔓垂络的深谷,眨眼就不见了。
钟燕星为了追上这人,一路劈开拦路的藤蔓,闷头直冲。
但渐渐的,他耳边只有鸟鸣和枯枝折断的声音,在深谷之中,黑袍人的动静已是一点也听不见了。
“天杀的奸贼,等小爷逮住你,定要你狠狠吃一剑!”钟燕星喘着粗气,怒骂了一声,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风中的雪片越来越密,他在藤蔓间摸索行走,不一会身上便堆了一层白。他认不得这里的路,只能凭着记忆往回走,只盼在雪封山前赶回去。
忽然,一个空旷的女音,从前方传来:“你怎么在这里?”
“是谁?”钟燕星大喜,“姑娘,我想问问路——”
他一下傻住,只因看清了那发出声音的并不是什么女子,而是一只浑身漆黑的大鸟,墨汁色的尾羽长长垂到地面,曳地的黑裙一样。
大鸟对他扭过头来,五官似人,却说不出的空洞,像是夜里的索命鬼。
先前在水榭的宴席上,人面鸟被展示在宾客前,有模有样地唱了几首曲子。钟燕星怕死了这人面鸟,觉得这东西诡异晦气得很,也不知乘寿门豢养来做什么。
这时狭路相逢,钟燕星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扭头就跑。
“你怎么在这里?”
幽幽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钟燕星忍着寒意抬起头,赫然看见头顶的树枝上,南北左右,不知何时黑压压站满了人面鸟!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
所有的人面鸟都朝他转过头来,睁着空洞的眼睛,重重叠叠地念着同一句话。
声音一句叠一句,犹如空谷回音,几千个人同时说话,几千个人一齐问着他同一个问题。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钟燕星的瞳孔剧烈收缩,抱住了脑袋。
“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在这里?……”
“够了!别问了!!我叫你们闭嘴!”嘶吼过后,钟燕星跌跌撞撞地狂奔了起来。
大雪已下的满世界茫白,人面鸟的问话声如影随形,钟燕星犹如被摄入了一个迷离的梦境,粗喘着,发出哽咽:“我要出去,路在哪里……苏师姐……叶师兄……你们快来……来带我出去……”
手碰到冰冷的灵剑,钟燕星打了一个颤,双眼渐渐发红:“……不,我有剑,不要谁帮我。”
剑刃倒映出少年雪亮狂怒的双眼,他嘶声厉喝:“全都给我去死——”
面前的一只人面鸟忽然张开翅膀,如一片黑云,沉沉覆压了下来。
钟燕星眨了眨眼,墨色鸟翅变成了翻飞的黑袍,狰狞的鸟容变成了姣好的女人面。再一眨眼,一点血红的光划过了他喉咙,有些许刺痛。
长剑掉落在雪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第75章 天地无双
山洞之中, 烛火被袭进的风雪扑灭,却没人去管。
叶霁身下凌乱地枕着两人的外衣,李沉璧跪在他上方, 目光从头流连至尾。见那白皙的肤肉上,昔日伤疤已大多消失, 只有曾被鬼血藤无情插穿的肩膀,依稀能看见扭曲的痕迹。
李沉璧用舌尖反复舔着那里,像是无人收养的猫狗自舐伤处,有些戚然可怜。
一片雪落在耳根,瞬间融化,叶霁忽然从头到脚打了个寒噤,抽了口凉气。
李沉璧抬眸看了看他:“师兄冷么?”抬手落下一层结界, 挡住了洞口吹来的风。
“不知怎么的,”叶霁轻喘着喃喃, “刚才有些心慌意乱,总觉得有事。”
李沉璧什么也没说, 身子滑下去, 吞吞吐吐,把叶霁的一腔胡思乱想吞吐得七零八落。
叶霁笑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将他拽了上来, 四肢交缠着抱在一起, 脸颊厮磨。
两人像是玩闹一样, 在石床上你压我、我掀你地翻滚了一阵,心均是热到了极处。期间李沉璧不知凑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说了多少句“想你”,叶霁也充满耐心地一一回应, 亲吻小师弟的额头脸颊与嘴唇。
截住那又往下钻的脑袋,叶霁哑声道:“没事……你直接来。”
李沉璧舔了舔他手心,不答应:“会弄伤师兄。”
“你慢一点就好。”叶霁重新躺了下去,拆掉自己的发髻,任长发散落,偏着头对他一笑,“来不来?”
李沉璧被他撩拨得心都要跳出腔子,心里熨贴到了极致,喉咙酸涩,眼前湿润,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合身将叶霁压住,头靠在他温热的颈弯里,轻轻抽泣了一声。
叶霁只觉他呼吸热得能将人烫伤,脖子又被泪水打湿,怔了一下。
他忽然想问怀中年少的恋人,这四个月都做了些什么、见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