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不小呢,”李沉璧颇为惋惜,“只可惜师兄闭关,没有看见。否则我和你游山玩雪,再烤几只兔子,不知多快活。”
叶霁笑着去摸他肚皮:“你也有口腹之欲么?”
李沉璧捉住他手指,不轻不重咬着,含含糊糊地道:“当然有了……我最想吃的东西,却舍不得吃进肚子里。”
叶霁忽然抬头,倾听片刻,道:“是什么声音?”
近处风声抖动,含着杂音,似乎有什么事物,正速度极快地朝他们过来。
好在满山大雪,那飞掠而来的四团小小影子,在白茫茫中便十分明显。
“你果然说的不错,”叶霁又讶又喜,对李沉璧道,“它们已回来了。”
话音刚落,那四团深影就已经蹿上露台,看着他们,“呜呜”地轻叫着。似是受了不少冷风,毛发乱蓬蓬的,感受到两人身上的温暖,便一个接一个跳到李沉璧腹上。叶霁将斗篷一角盖在它们身上,不一会就都昏昏然欲睡。
李沉璧轻抽鼻子,闻到它们携带的气息,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叶霁抱起一只,笑道:“这是去了哪里?连皮毛都不怎么光滑了。”抚了抚它滚圆的肚子,“我原本还想该如何喂养,看来你们自己就寻了不少好东西吃。”
小竹猫对叶霁还不甚熟悉,却不知怎么的格外亲近李沉璧,被叶霁揉抚得呲起尖尖银牙,却在李沉璧严厉的目光里浅浅挣扎了一下,就垂头不动了。
“它们饮血吃肉去了,难怪找不到。”李沉璧道,“昨夜到处都是兽尸,正好大快朵颐。”
“真的?”叶霁一一抱起四只,仔细检查,果然在嘴角牙缝发现了血渍肉碎,啧了一声,颇为头痛,“我从不知竹猫竟以尸肉为食,可别连人肉也吃。”
其中一只小竹猫,嗅了嗅李沉璧的手,露出点兴趣。忽然伸出舌头,“吧嗒吧嗒”地舔舐起他手掌上的伤口。
李沉璧抽回手,不高兴地道:“我手上的药膏全被它舔走了,师兄须得给我再上一次。”
叶霁若有所思,从随带的乾坤囊中翻找出一些气味芬香馥郁的芝草,喂到它们嘴边。
他原本只是一试,不料四只小竹猫一齐抬起脑袋,先是闻嗅个不停,接着将那几颗芝草叼在口中,慢慢吃了。
“原来你们不止吃尸肉荤腥,这就好办了。”叶霁松了口气,笑了,“既然愿意跟着我们,又怎好教你们受苦挨饿?”
见他对几只猫充满怜爱欢喜,李沉璧垂了垂眸,慢吞吞说道:“我小时候也常常没东西吃,有什么便吃什么。能冒死抓到几只野兽,喝点血吃点肉已经是极好的了,哪里知道如何烧烤煮熟,也不知道人吃的食物滋味。”
叶霁心想,元涯神女产子后身体极其虚弱,哪里还能喂养孩子,沉璧在深山无依无靠长大,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他小时吃的苦,其实分毫不亚于自己。
每每想到这,叶霁就对小师弟充满怜惜与心疼,如果这时李沉璧张口向他索求什么,一定十分容易。
叶霁轻叹:“沉璧,我给你说说我母亲的故事。”
关于自己的幼年出身,他还从未与漱尘君之外的人提起,这时面对至亲至爱的伴侣,倒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不谈。
李沉璧惊讶得一下从他腿上坐起,脱口而出:“师兄原来有母亲?”
叶霁不悦地看他一眼:“这是什么话?”
李沉璧忙握他手,贴在自己脸上:“是我说错话了。师兄说吧,我很想听。”又发自肺腑地讨好,“能生下师兄,她一定是位神女………比神女还厉害的女人。”
提起母亲,叶霁有点恍若隔世,忆想了好一会,才慢慢地笑了起来:“我母亲可不是什么神女。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
李沉璧看着他的笑容,有点痴迷出神:“她一定极美。”叶霁道:“是啊,她很美。”
“她是郎中家的女儿,从小跟着父亲行医。后来我外公去世,她自己也成了个女大夫,精通百草,又不甘心嫁人,便行走四方,悬壶济世。”叶霁拍拍自己腿面,示意他可以继续躺上来。
李沉璧反把他抱在怀中,轻声问:“后来她遇到了师兄的父亲?”
“我父亲也是个普通人,且活得不长。”叶霁点头,“我母亲不是耽于情爱的人,父亲去世,我倒不怎么见她难过,丈夫于她而言,也许只是雁过留痕——我么,便是那个痕。”说着微微一笑。
李沉璧一本正经地道:“父亲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叶霁不知他这话是出于愤懑,还是真的不在乎,可能还是后者居多。看他一眼,接着道:“她原本可以平淡度过一生,后来她带我山中采药,却遇到了一伙漂星楼的手下。”
发觉缠在腰间的手臂绷紧了,叶霁尽量舒缓语气,说道:“漂星楼抓她,是想让她辨认寻找一些毒草。她不肯为魔门做事,于是……”
李沉璧颇为紧张地问:“于是便打她,折磨她么?”
叶霁轻吐一口气:“……便当着她的面,抓走了我。”他本想说当着她的面折磨我,却瞧见李沉璧双目发红,脸色难看,便改了口。
李沉璧的声音,有丝丝发颤:“后来呢?你有没有受苦?她答应了为漂星楼做事没有?”
叶霁平静道:“她还是没有答应。”李沉璧发呆了片刻,恍然大悟,咬牙嚷道:“所以师兄才沦落在漂星楼受罪!怪不得!”
他心潮起伏,白玉脸颊也因为疑惑、愤懑、心痛而涨出一层不正常的红晕。方才夸赞这位母亲“比神女还厉害”“一定极美”的心有多真,这时恨恼的心情,就要强烈一万倍。
第84章 孽债难勾
叶霁将手拍抚他后背, 一下一下:“沉璧,你在为我难过么?其实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李沉璧咬牙看着他,心间滋味锥痛, 一言不发。好半晌,见叶霁始终微笑, 才愣愣地问道:“师兄就半点也不怪她?”
叶霁道:“她做得对啊,我为什么要怪她。”
李沉璧摇头,小声说道:“我不明白。师兄是她的骨肉,她怎么狠得下心?我光是想想就……”
“漂星楼得了毒草,是要害人无数的。她没有助纣为虐,至死,”叶霁微怔了下, 才接着说道,“至死都坚守本心, 我很佩服她。”
李沉璧睫毛一颤,轻轻打了个寒噤。
叶霁极少见他这样, 便将他抱紧了些, 轻松地道:“那时秦楼主见我有些灵性,便想收做徒弟。他要是知道我这样不听话,后来还带人将他连漂星楼一起烧了,肯定悔断了肠。”
李沉璧始终不说话, 叶霁叫了他一声:“在想什么?”
李沉璧一字一句地道:“想将他挖出来, 再烧一回。”
叶霁一听便笑了, 笑过后,正色道:“沉璧,我们该回家了。”
他道:“我闭关了四个月,你们把门派打理得井井有条, 却一定还留了不少山务,等我定夺。等把派里的积务理清,过了冬至,我们再去一趟东洲。”
李沉璧对此毫无异议,只要叶霁话里有“我们”,怎样都行。
“师兄是想去找唐渺弄清真相?”
叶霁沉吟着点头:“他既然改头换面,处心积虑蛰伏在枫云山庄,应该不会轻易离开这棵大树,只不过怕我怀疑到他身上,故意躲着我罢了。我们择一个他猜不到的日子,悄悄地去抓他。”
李沉璧道:“师兄是否觉得枫云山庄也有问题?那姓赵的一直想引人怀疑师兄,不知在下什么棋。”
“唐渺与枫云山庄必有勾当。”叶霁静静道,“只是这勾当,是否与近来修仙界接连不断的祸乱有关,我还不敢确定。”
“西南七十二派风流云散、摆渡谷灭门、乘寿山根基崩毁......还有长风山与我,经此一夜,声威骤落不少。哪怕我们所遭受的,眼下都是些无根无据的妄议,也已经在人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稍微受些风雨灌溉,只怕就要苍天,对我们很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