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料温润无杂,敲之有清磬声,李沉璧整整剖磨了三天,制成一块珍品砚台,被叶霁放在案边用了很多年。
点滴往事,数不胜数。叶霁的目光柔和了下去,自我安慰,道侣身份反正迟早要说破的,师父也赞同,一味藏着徒惹沉璧不悦,还是顺其自然吧。
只是——
两人道侣关系公之于众,等师叔回来后,不知要作何反应。
叶霁每每想到这里,内心最深处,就是一阵不安与无奈。
师叔是定然看不上沉璧的,这两人相见,只怕要眼红。依师叔的个性,会怎样对待沉璧?是大笑嘲讽,还是坚决反对,更或者……
愤而杀之。
冒出这个诡异的想法,叶霁的手指剧烈一颤。
从策燕岛回来后,宁知夜那些刻毒癫狂的话,便时刻响在耳际,浮于梦中。
他和师叔还有再见之期么?
师叔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最隐秘的惊惧,最不敢深想的猜疑,其实从来没有停歇过。但念头往往刚浮现,就被他狠狠打灭了。
叶霁勉强沉定下心来,执笔准备伏卷。
忽然之间,嗅到一缕淡淡的幽香。
他五感敏锐,立即抬头搜寻,却看见窗台上的天青花瓶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三枝新折白梅!
叶霁眉心一颤,撂笔就要起身,李沉璧已经自桌下出现。脑袋从他□□钻出来,跪坐着,冲他盈盈一笑。
这个姿势,让叶霁危机感顿生,太阳穴直跳:“这是做什么,赶紧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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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第一次修罗场倒计时预警!(还蛮爽的我是变态
第86章 扑朔迷离
李沉璧用牙齿去叼他腰带, 叶霁按住他脑袋,就往外推,哭笑不得:“做什么?小狗似的。”
李沉璧道:“今夜我要和师兄睡一张床。”
“不行。”叶霁被他脑袋不断蹭着, 忍无可忍,虎口锁住他脸颊, “你竟自作主张,想霸占我屋子?想得美。”
“为什么不能?”李沉璧委屈道,“这几个月,我都住在这里,师兄怎么忍心把我赶走。换了床我睡不着的。”讨好地将头枕在他腿上。
叶霁道:“好,那你的屋子不是正空着?我搬过去。”
李沉璧一偏头咬住他腰带,飞快抽了出来。
这下可谓是干净利落, 毫不拖泥带水。
“别胡闹,外面还有人!”叶霁头皮发麻, 就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双手被什么看不见的丝线固定, 挪也挪不动。
叶霁咬牙:“……李、沉、璧!”
以叶霁的视角, 只看见一个漆黑脑袋,在桌下摆动起伏。这里正对窗外,外面时不时的人影走过,却看得清清楚楚。
叶霁坐在椅子上, 双手被固定于桌面, 腿也被一双铁箍似的手臂锁抱, 连抬脚踹他也不能。
不一会,就被逼得额头渗汗,叶霁又羞又恼:“赶紧……停下!门窗都开着……你……疯了么……唔……”
好巧不巧,正当这时, 一个弟子抱着几本厚重书卷,走近窗口张望。
他奉了叶霁吩咐,从藏书阁找几本典籍送过来。又不好贸然扣门,便打算透窗看看叶师兄在不在。
这一看,却见书桌边,叶霁眼底潮红地猛抬起头,朝他瞪过来。
叶霁的姿势,堪称正襟危坐,可脸上那副正强忍什么的含怒神情,让那弟子吓了一大跳。
他从没见过温煦可亲的大师兄如此眼湿脸红的模样,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居然让他气成这样,战战兢兢地道:“叶师兄,你要的书我放在窗台就不送进来了告辞师兄!”
“告辞”二字还没落地,就一溜烟跑了。
李沉璧藏着眼里笑意,含糊不清地道:“师兄答应我同住,我就去关门窗。”
叶霁阵阵眩晕,终于崩溃地道:“……不赶你走!随你高兴……滚出来……”
李沉璧抬起双眸,欣赏叶霁此时的情态。却道:“师兄对我这么好,我要更卖力才是。”
叶霁心中羞怒,把嘴唇咬得快渗血,也不肯漏出半声。见状,李沉璧拿起毛笔,将竹杆横放入他齿关。
窗边梅花被缕缕冬风吹动,枝条不断颤动。也不知多久,终于有两朵坠下,夹在被风吹开的书页之间。那书页又被风吹得合拢,将洁白的花瓣碾出汁液。
李沉璧抬起头时,露出了一个似羞似怯的笑。
叶霁怒气冲冲地拿下那管快被咬裂的笔,拧起李沉璧的下巴,笔走龙蛇,把他的脸当宣纸,落下一个墨汁淋漓的“滚”字。
然后把笔往李沉璧怀里一丢:“出去!”
李沉璧把他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师兄有时生气是真的,有时候纯粹是害羞,比如现在。
李沉璧爱他爱得心痒,又怕惹急了他,自己今晚上不了床,于是乖乖地爬起来,将墨汁未干的毛笔往怀里一揣,顶着一个“滚”笑吟吟推门出去了。
“反了天了,再不教训还得了。”叶霁一边低声咕哝,一边从笔架上取了只笔,沾了墨写字,手腕却还是虚软的,笔尖在纸上抖落下一大滴墨迹,整页纸做不得数了。
叶霁太阳穴突突直跳,长叹一口气。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太多,李沉璧最近又很听话,他竟将这小子当初那副对他死缠烂打、无孔不入的小无赖模样忘了。
看来不是李沉璧真心向善,纯粹是顺心遂意后,便格外平和罢了。
平息了冲涌的血气,叶霁忍着腿软,换了身衣服,用清水洗了把脸。重新坐下,翻开弟子刚才送来的书。
这几本书已经很古旧了,纸页薄而泛黄,不知在藏书阁压了多久。
那弟子在藏书阁挂职,能干细心,书送过来时,已将上面灰尘掸得干干净净,书角压平,还补好了脱落的脊线。
抖掉书页间的梅花,叶霁先翻开了那册《百魔普记》。
篡书人记录了近千年来魔门的重要人物的生平,叶霁翻查索引,在漂星楼的章目下面,果然发现了冷均池其人,名字列载第一。
书中关于此人的记载,与漱尘君所说无二。
书中说,冷均池偶遇机缘,以昆仑玉树骨心重塑了肉身,因此获得了非凡神能。后面一手开创了漂星楼,想要传承自己研究多年的各类鬼术。
但又提到,冷均池兵解前的遗言,居然是要求自己的血亲后代,远离漂星楼的权利中心,最好是隐居避世。
自己开创的基业,却不允许子孙后代触碰,叶霁对此产生了疑惑。
他并无头绪,又翻开另外两本——《鬼海微茫录》和《异门拾遗》。
这两本书中,记录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魔门秘辛。叶霁略过了其中轻浮琐碎或有待考证的部分,目光在几页纸中流连。
两本书均各自记录了冷均池的几十位后人的身世经历,叶霁读着读着,手心渗汗,惊心触目。
有人痴迷于造境术带来的奇幻享受,在自己的境中流连太久,最后与境相融,再也无法回到现世,疯魔而死。
有人想操控敌手的心境,令其癫狂,争夺天下。却因为过于贪心,同时操控的人太多,被反噬而死。
还有的人,想以“冷均池第某代血裔”的身份掌控漂星楼,却反被当时楼主利用,沦为其施展鬼术的工具,短短几年后,便灵体崩毁。
………
几乎无人善终,个个短命而亡。
叶霁读得心惊肉跳。
这强大莫测的神力,好像冷家人的诅咒,不会带来权势财富,唯有无穷祸患。
冷均池留下那样的遗言,是否因为预感到了什么?
窗外天色渐暗,叶霁麻木地点燃桌上的灯,喃喃:“沉璧……”
沉璧也会这样么?
若是对他说,“你修为深湛,已经极少有人能成为你对手,造境术能不用便不用,最好一辈子都别再用”,沉璧是否会听自己的话?
被满纸的“亡”、“殁”字眼锥痛,叶霁一把合上书,自言自语:“……他不听也得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