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道:“为弄这把剑,你可费了不少心血吧。”
林述尘微微一笑:“你的剑法即将超越我,普通铁剑已经配不上你,这把剑在你手上,也算物有所归。”
饶是性格冷漠,纪饮霜也难掩惊喜激动之情,握住剑柄,露出珍重之色。
这是一把能让任何一名剑修倾倒的神剑。
傻子也知道它的珍贵。
纪饮霜忽叹了口气:“林述尘,你这人虽烦,但对我是却没话说的。”
破庙中点起一堆火,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唯听火焰噼啪。
他们似乎都充满心事,一个魂不守舍,一个神游天外。
“饮霜,”林述尘终于打破了沉默,“你可还有亲人在世?”
纪饮霜道:“有个爹,死了。你不是知道么?”
纪饮霜入山门时,林述尘曾奉师命调查过他的身世,收获却不多。
冷家血脉实在寥落,他仅查到纪饮霜的父亲曾与漂星楼有所往来,与一名纪姓女子生下纪饮霜后,便消失无踪,生死未知。纪饮霜一直孤身漂泊,其中所受苦难,令林述尘再也不愿想起。
林述尘低下头:“我不知道令尊已经……”
纪饮霜道:“他想帮漂星楼做一件大事,青云直上,却被当成棋子,用坏了就丢了。”
林述尘愕然:“什么意思?什么大事?”
若是以往,纪饮霜是懒得解释的。也许因为刚得了神剑的缘故,他面无表情地道:“当年仙门联手讨伐漂星楼,被漂星楼用邪术屠杀了三千修士。那些修士的尸体,全堆在漂星楼地宫里做成傀儡,若是变成一支无知无觉,只懂杀戮的军队,漂星楼便可凭它扫荡整个修仙界。”
想起今夜救下的那些修士,林述尘不寒而栗:“据我所知,漂星楼一直研究傀儡术,但他们的傀儡阙并未在江湖上现身过。”
纪饮霜打断道:“那是他们操纵不了。”
曾查遍典籍,林述尘毫无缓冲地接受这个说法,低声道:“是啊,他们操纵不了傀儡,只能借冷家后人的力量办事。令尊想帮漂星楼组建一支傀儡军队?”
纪饮霜道:“他高估了自己,死得很惨。”
林述尘的音色更加低沉:“是漂星楼利用了他。”抬眼见纪饮霜神色冰冷,嗓音一紧,“你想为他报仇么?”
纪饮霜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他死便死了,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
林述尘心头一松,随即又涌上几分复杂:“他是你亲生父亲——”
纪饮霜哈哈大笑:“他抛妻弃子,就为了自己所谓的大业,那时我费了不少力气,去漂星楼瞧了他一眼,本想投奔他,见他像个蠢货似的被人拨弄得团团转,转头就走了。他不过是被人用完就丢的棋子,还要兀自逞能,可笑至极!我十二岁就看明白的东西,他却到死都想不清楚。替他报仇?我与他很熟么?”
林述尘忽视这尖锐的嘲笑,直视着他:“令尊究竟因何而死?”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纪饮霜笑够了,走火入魔的血气再次上涌,咳嗽两声,有些疲倦地道,“滥用力量,暴体而亡。冷家人不都是这个死法?”
林述尘将手覆盖在他双眼上:“你不会的。”
他缓缓输送灵流,纪饮霜的声音因为浓浓的困倦,越来越模糊:“天下有几个人,能见财不起意,见色不乱心,我也……有这份神力,谁能忍住不用……只不过……要用得聪明些罢了……”
林述尘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怔然长叹:“我只怕你太过聪明。”
第112章 利剑出鞘
破庙中的火堆熄灭, 漱尘君的识海再次黑暗下去,这一次,久久没有明亮起来。
叶霁等了很久, 漱尘君的识海仍旧一片混沌。
无数杂念犹如深夜鬼魅,看不见摸不着, 却如影随形。
李沉璧的红线在他神念里不停跳动,提醒他保持清醒,但叶霁与漱尘君识海相牵,漱尘君的识海乱成一片,他也无法定下心来。
叶霁按住心口,感受到了来自漱尘君魂魄中的痛楚。
“师父,”叶霁轻言细语, 对着虚无说话,犹如漱尘君就在面前, “想到师叔,竟会让你这样难过么?那我呢?若是这些年我让师父感到开心, 可不可以想一想我?”
话音落下, 他眼前飞速地闪过了几个场景。
记忆碎片犹如流霞聚散,叶霁匆匆窥见小时候的自己,被同门捉弄,误喝了很多酒的事。
他被酒劲冲得分不清西北, 却还认得清师父的脸。见到匆匆赶来的述尘君, 立即扑在他怀里, 颠三倒四地哭道:“师父,我犯错了,我犯了大错。”
也许是从未见他这样放声哭泣,林述尘似乎也被吓住了, 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师父没有怪你——等等,你犯了什么错?”
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叶霁大为窘迫,心想,我竟然对师父这样哭过。但毕竟一件小事,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师父会将它藏在识海深处?
小叶霁抱着林述尘的手臂,哽咽道:“我喝了酒。”
林述尘不禁莞尔:“这不怪你,是他们捉弄你,错在他们。”
“我要被赶出山门了,”小叶霁继续哭道,“我犯了门规,再也不能留在长风山了。”
林述尘目光柔和:“虽犯门规,但你……”小叶霁在他怀中更加剧烈地哭了起来,由于醉酒,林述尘解释了些什么,竟是一句也没听懂。
喝醉酒的孩子格外认死理,固执地认为自己一定会被扫地出门,劝解到后来,林述尘也没办法了,用哄三岁孩子的语气说道:“小霁,要是你真的被赶出去,我也会把你捡回来。别哭了,长风山那么多前辈抢着收你为徒,难道大家还包容不了你的小错么?”
他本意乃是,人人都想收徒的好孩子,哪里会因为一点小错就被逐出山门。却不料被小孩昏头昏脑会错了意,以为要是被丢出去,哪怕能再回来,也只能拜别人为师了。
小叶霁浑身一抖,红肿迷蒙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安静了下来。
林述尘刚略松一口气,小叶霁忽然弹起身体,尖锐地、竭尽全力地大叫道:“不行,我偏要做你的徒弟!谁也赶不走我!”
林述尘愣住了。
片刻后,眼中竟似有热意。
“我从没后悔过做师父的徒弟。”叶霁动了动嘴唇,像是说给多年前的林述尘,又像是说给这片识海,“哪怕我能选一千次一万次,也还是要做你的徒弟,任何人、任何事都赶不走我。”
他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四周终于渐渐亮起。
叶霁朝前走去,林述尘扶持他成长的过往种种,犹如海上的浮沫,不断涌现又打灭。
有些事,叶霁早就忘记了,没想到师父却一直记得。
长风山的烟云像一层又一层的纱帘,林述尘的身影在前面若隐若现,叶霁匆匆跟在他身后。
一声清越鸟鸣。
林述尘站住了脚步,注视远处的一片悬瀑。
少年走完了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在悬瀑下挽剑回头,神采飞扬:“这次怎么样?有进步么?”
一人慢悠悠上前,握住了他散落的马尾,啧道:“多大的人了,头发也梳不好。”
声音的主人是纪饮霜。
小叶霁笑笑,大喇喇席地而坐:“我发带被剑风扫断了。”
纪饮霜揉了把他头顶,随手折下一根青枝,五指代梳,帮他扎起了发髻。
两人一站一坐,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林述尘。
纪饮霜帮他束好头发,蹲下身,卷起他袖口、衣领,检查那些结痂的伤痕,不高兴道:“我走之前你这伤就该好得差不多了,这疤怎么到现在还不掉?”
他忽地皱起眉头:“莫不是漂星楼伤你的暗器有蹊跷?不行,你这伤要好好验看,和我去医庐。”
“没什么事。”小叶霁放下衣袖,从容道,“我之前练剑扯坏了伤口,重新养的,师叔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