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饮霜神采飞扬,兴致勃勃回忆过往。叶霁静静听着,长长透了一口气。
“师叔,”叶霁站住了脚步,微微笑着问道,“哪里有赌坊?”
纪饮霜有些意外,看着他的笑容,抬了抬眉毛,也笑:“小霁难道想赌钱?你有本钱么?”
叶霁道:“我身上的确一干二净。在师叔的地方,我没有本钱,难道就不能赌了么?”
纪饮霜不由扣紧了他的手:“你想怎样,就怎么样。”
语调轻柔如水,扫他一眼,“不过么,不包赢,看你自己本事了。”
叶霁被他一拉,拐入身边一条小巷。巷尾原本的那家古董铺子,已挂上了赌坊的金字牌。
甫一进入,闹嚷嚷的人浪声、不绝于耳的叮当碰撞声扑面而来。
几十盏和人一样高的蜡烛,点亮十几张赌桌,赌筹骰盘闪闪发光,一圈的人脸却昏暗不清。
叶霁朝一张赌桌走过去,正忘情大呼小叫的人们没有回头,却好像背后生了眼,鬼魅似的给他让出一隅。
纪饮霜抱臂靠柱站在一旁,见叶霁拿起骰盘,随手摇了摇,放在桌上揭开盖子。
他瞧了一眼点数,去对应的签桶里抽签,看也不看掷丢在桌上。
众人定睛一看便哄堂大笑:“小兄弟手气忒不好,再来再来!”
叶霁笑道:“见笑了。”等其余人轮完一圈,到了自己,不同于那群人掷骰时口中念念有词形同作法,挤眉弄眼恨不得将耳鼻舌都贴上去的怪态,叶霁双手捧起骰盘,又是随意一晃,听里面叮咚骨碌,就放在了桌上。
揭出来的点数依旧不妙,抽筹时就落了下乘。
抽出筹一看,一圈人捧腹哈腰,更要笑到桌子底下去。
一连几轮,都是如此。叶霁把筹一放,从容道:“见坏就收。输了多少,我不赖场。”
纪饮霜噗哧一笑:“这就不赌了?说不定后面能翻盘呢。”
叶霁摇摇头:“不赌了。”
赌坊坊主嘻笑:“贵客今日手气不好,那就改日再来,及时止损,也是豪杰!今日的赌帐,贵客是自己结,还是……”
纪饮霜的手指捏着个骰子把玩,悠闲地靠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听得叶霁客气地说道:“我自己结。”
纪饮霜抬起了眼睛。
叶霁从袖中拿出一对金灿灿的蝴蝶,放在赌桌上:“就用这个抵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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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叶师兄面对师叔be like:在疯批的雷点上疯狂蹦迪
第137章 针锋相对
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 像被一盆冷水浇熄的火炭,一霎时冷却了下来。
几十根蜡烛的光焰不再跳动,幽幽地照着一室的寂静。人群都不动了, 犹如一片无字的墓碑,死气沉沉插在原地。
赌坊坊主的脸罩在一片阴暗之中, 幽森说道:“敝坊不是当铺,不敢收这类随身物件。若是懵里懵懂收了他人珍贵之物,稀里糊涂抵了债,岂不是罪过?贵客要好好想想。”
叶霁道:“方才那几局,我输得很厉害,应该欠下了很多钱。”
赌坊坊主:“的确不少。”
叶霁:“这对蝴蝶若是珍贵值钱,用来抵了赌债, 正好合适。”
周围的光芒色彩,一下子变暗变淡。
细微一声“咔嚓”, 桌上那对金蝴蝶被一双无形之手揉皱了。
叶霁刚转回目光,就被往前猛地一拽, 狼狈地摔在一双臂弯间, 被掐着下巴,抬起了头。
“……小霁。”
纪饮霜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无情,“你就那么不愿让我顺心么?哪怕一日半日, 哪怕十句话之内!”
叶霁目光坚定, 微光暗暗流动:“师叔, 你真的想让我陪你演戏么?我要演多久,演成什么样,才能让师叔满意?”
纪饮霜眼神阴戾,手慢慢移到他的颈间。咬痕被他指尖的寒气所激, 突突跳动,十分刺痛。
两人对视良久,气氛几乎凝冰。
叶霁又要说话,纪饮霜抬手捂住他嘴唇,眼中的癫狂冷色再一次被他慢慢压了下去。
“说到演戏,我带你去看戏如何,就和以前一样。”纪饮霜不由他置疑,拉着他大步踏出了赌坊大门。
他健步如风,且不回头,叶霁被他拽着几乎是小跑,磕磕绊绊在人流中穿挤,几次绊倒。
一座忽然拔地而起的戏楼里,纪饮霜拉了叶霁,并排坐在首席。
台下看客乌泱,环形的戏台上却没有戏子,也没有笙弦锣鼓,却摆着一连串十几幅阔大的屏风。
叶霁哪有半点心思,试着叫了声"师叔",纪饮霜不做声地紧紧握着他的手,并不理会。
叶霁轻叹一声,听见身后的看客评价道:“这不就是才子佳人的戏本子么!仙门贵女死心塌地跟穷小子跑,不在家享福,偏要陪着穷小子熬,凡人话本里的陈词滥调,镶个仙家金边罢了。有没有点新鲜的呀!”
另一人接腔道:“老兄这话眼界窄了。依我看,这纪家女子抛弃门楣,毅然跟随那姓冷的侠客远走高飞,两人并肩行侠仗义,乃是她本性不愿受门族束缚,未必就是被男子迷了心窍,这才是故事的真灵。这出戏就比那些陈词滥调更高一格!”
叶霁原本毫无看戏的心思,半垂着眼眸出神,听到这番谈话,心里激灵灵一闪,抬起了头。
屏风画里,光影翻飞,一双英姿飒爽的少男少女,正挥舞着长剑除恶。
下一扇屏风里,两人又同游大漠戈壁,并肩看夕阳映照万里。
只这两幅场景,叶霁就被完全吸引住,身子不由微微坐起,目光定注在屏风上。
这两人游历山河,天不怕地不怕,去过无数惊险之地,也救过许多穷途之人。
红彤彤的屏风里,两人在红帐前交杯喝酒,不拜父母,只拜天地。
叶霁只觉那屏风上的"囍”字,忽忽跳动,几乎要跳入他眼中来。
一个恍神,自己竟身处在红烛剪影中,听那少年轻声细语说道:“琢心,咱们一辈子都要这样自由自在的,白头到老。”
名叫“纪琢心”的少女,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不止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都要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叶霁想,原来这两人已经有了孩子。
一双人在红纱帐里亲昵地碰了下额头,周围已是黄沙滚滚的戈壁,风尘漫天。
红纱帐变成了黄沙帐,一男一女,竟是拔剑相对!
“漂星楼找来了。”
男子痛苦呢喃,手中长剑颤抖不止:“琢心,我得跟他们走,我走了你们才能清净。”
纪琢心的长剑一动不动,她道:“你这是要负我么?”
男子着急道:“不,我不负你!我若是独善其身,和你们母子隐居,漂星楼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纠缠我们一世!这就是冷家人的命。”
纪琢心缓缓道:“那么,你这是认命了。好个一辈子自由自在,你做不到,当初何必骗我?”
男子流下两行眼泪,定定地看着她,反复地念道:“你等着我,我不负你,我能掌控漂星楼,我有那个本事,你等着我……”
男子的声音身影,消失在了大漠之中。
纪琢心抱起身后的幼童,在儿子的头上抚摸了一下。她望天苍苍,望野茫茫,千里不见人烟,春风不度玉门……这里算是自由自在么?
“孩子,”纪琢心柔声道,"回去睡吧,阿娘继续给你讲侠客周游的故事……”
叶霁听见了她的心声,片刻也无法轻松。
他太清楚漂星楼了。
大漠的夜晚,寒闪闪的星辰布满天幕。天幕之下,纪琢心浑身染血地追上了一列商队,把怀中的孩子塞进他们的马车中。
商队首领满面惊愕,手舞足蹈地拒绝,纪琢心把剑抵在他喉咙上:“漂星楼要我,也要你们的西域草药。他们要活的我,你们则不一值钱,必定无人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