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霁点头道:“也好,我也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了,送送你吧。”
分别之际,苏清霭忽然道:“师兄,长风山又下雪了。”
叶霁一怔:“是么?”
“是呀,”苏清霭唇角扬着微笑,“我记忆里,长风山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雪呢。把山阶都漫平了。”
叶霁想象着那副场景,不由得也笑了:“那一定很美,就是路不好走了,你多提醒他们,别成天在山里跑跑跳跳的。”
苏清霭应了一声:“师兄,我走啦。”
她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眸中光芒闪动:“师兄。雪化之后,你和沉璧就回家好么?”
叶霁看着她道:“好。”
目送着她白裳飘飘的背影消失在群山间,叶霁这才转回头,看另一个方向。
李沉璧雕塑似的站在远处,脸上颇有些不高兴。
叶霁冲他一点头,李沉璧一眨眼就晃到了他面前,嘴唇有些急切地贴了上来。
李沉璧大概是在冷风里吹久了,皮肤嘴唇冰冰凉凉,很快就热了起来。
叶霁圈住他后背时,李沉璧身上那股冷冽的冬日寒气彻底散去,露出原本温热幽香的体温。
他像一块冰融迅速化在叶霁怀抱里。
李沉璧惬意地呼了口气,就听见叶霁说道:“沉璧,我们从此分开吧。”
第142章 言不由衷
“沉璧, 我们从此分开吧。”
李沉璧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双唇还流连在叶霁脸颊上,缠绵地碰撞。
他是突然之间僵住的。然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叶霁又说了一遍:“今后你与我之间, 仍旧做回师兄弟。”
李沉璧抬起头,懵懂地看着眼前这人。
他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孩子, 被人提着耳朵念了几句世上最深奥的句子,他一点也听不懂,更听不清晰。
叶霁的声音掷金凿石地进了耳朵里,却如浮云一样飘了出来。
叶霁说的每个字,都在李沉璧眼前飘着、旋转。
他知道该把它们抓在手心里一个个地看,却任由那些字长久地在眼前飘着、旋转。
“师兄,你说什么?”李沉璧听见自己的声音, 空洞洞地回响,“师兄, 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叶霁叹息一声,话语虽轻却清晰:“你已经听清楚了, 再想一想我说的是什么。”
李沉璧混混茫茫地思索, 师兄说的是什么?努力地想从眼前一团云雾中,捉出那几个字。
就此分开。
做回师兄弟。
那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一点也不明白?
李沉璧神情甚至都没有太大的变化,眼中空空,毫无神光流转。他想了很久还是不懂, 却不知为何一颗接一颗的泪水, 从眼眶滑落。
他先是听见了心头的一声哀鸣。
李沉璧摸了摸面颊, 终于清醒了过来。
只是这清醒的代价太大,李沉璧立即觉得被一把利刃插入心脏,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竟会这样痛。
那种撕裂肺腑、耳鸣目眩的巨大痛楚闷头砸下,让李沉璧几乎没有防备, 一顷身喷出了一口猩红的鲜血!
叶霁脸色变了。
一把抱住他乱颤的身体,手掌放在他后背运息,以防他走火入魔。手心也一片冷汗,不断重复道:“沉璧,沉璧,冷静些。”仿佛这话是和自己说的。
李沉璧的手剧烈颤抖,慌乱地到处摸索着什么,叶霁去握他手背,被一把死死攥住了。
“师兄,你说……什么分开……这是……这是什么意思?”李沉璧将他的手压在唇边,失神地不停喃喃,“不要分开……不分开……师兄……师兄……”竟是语无伦次。
他眼眶一圈犹如晕染了朱砂,嘴唇脸颊却白如窗纸,红红白白甚是凄惨。
叶霁几乎无法与他对视,牵着他在一块溪石上坐下。
李沉璧将脸深埋在他胸前,噩梦乍醒似的瞪大双眼,凌乱大口呼吸着。
叶霁一下下顺抚他后背:“沉璧,冷静下来,慢慢把气息调顺,否则会伤了肺腑。”
他将李沉璧搂在怀中,放轻语调。一遍遍耐心安抚之下,李沉璧逐渐止住了颤抖,竟生出一丝侥幸希望——
师兄这样抱着我,是依然爱我、心疼我。
师兄没有不要我,是我听错了,误会了他。
这点隐秘的侥幸越扩越大,李沉璧抬起脸,见叶霁正低头看自己,心尖一颤,将嘴唇凑了过去。
叶霁转开了脸。
这一次,李沉璧听见他清清楚楚地说道:“我们之间,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李沉璧的头脑终于开始转动,齿关格格发颤,“我不信,我不信!这绝不是师兄的真心!是不是——是不是纪饮霜那奸贼逼迫了你?”
他双目都要喷出火来,自顾自地说道:“……一定是他逼迫了你。”
李沉璧如他所愿,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面容依旧惨白,惶惶无依的神情却一荡而空。冬日的天光之下,眉眼鼻唇剔透美丽,只眼角染着深深残红,不可方物。盯着叶霁,似乎要一直盯到他心底里去。
叶霁想要站起,腰却被死死握住,无法从那双快烧起来的眼睛前离开半步。
“回答我的话,师兄。”
叶霁只觉此时的李沉璧,比先前还要难以应对。美则美矣,那刺骨尖锐的威压却令人如芒在背。
“的确与纪师叔有关。”叶霁道。
李沉璧立即道:“那么我就去杀了他!”
起了杀心的李沉璧,是一柄叶霁也按不回去的剑,势必见血才能收场。叶霁有让它回鞘的方法,那就是让这把剑见见他的血。
如果那日在关山境,他没有阻止李沉璧,李沉璧大约真的会与纪饮霜不死不休。他身上的伤迹,把李沉璧从炽烈的杀心里唤了回来。
李沉璧虽跟他走了,对纪饮霜的杀意却始终未熄。迟早有一日……
甚至不用迟早,不过七日,眼前这人就会永远从世上消失了。
叶霁抓住了他的领口,口齿清晰:“我所爱之人,你怎么能杀他?”却眼眸微垂,不去与他对视。
李沉璧的眼瞳变得空空荡荡,这一次他毫无障碍地听懂了,只是不信。但即使不信,这句话依然让他的心痛得死去活来,脸色越发惨白可怖。
叶霁看他一眼,不由松开了手。他流露出几分愧色:“沉璧,这些话你大概万难接受,但我不想对你隐瞒下去,你要听好。师叔……饮霜的确是我毕生最景仰、爱慕之人,当初他离开,几乎令我生不如死。”
李沉璧被那句“我所爱之人”一箭穿胸,第一反应却是不信。
他不信明明师兄不久前还对他满眼爱意,为什么骤然就变了脸色,说出这些能要他命的话。
但叶霁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柄匕首,把他心里大大的“不信”二字,划得鲜血淋漓。再划下去,就要逐渐看不清原来的形状了。
叶霁再次举起了匕首。
“师叔离开我十年,这十年里,我以为渐渐放下了他,哪怕在见到他的前一刻,我也是这样想的。沉璧,我的确喜欢你,与你在一起时,偶尔会忘记失去师叔的痛苦。因为……”
叶霁的喉结艰难滑动,顶着逆流,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因为看着你,就好像师叔还在一样,但终究是饮鸩止渴。”
李沉璧已是听得呆了。胸中剧烈窒息,发出的嗓音几乎是气声:“……你说过,我和他不一样。师兄爱的是我,这是你亲口说的。”
从捡回你开始,我从没有一刻把你当成他。
你与他就算烧作灰,混在一起,我也能把你们重新分成两撮。
希望你不要把纪师叔视作仇敌,视为你我的业障。
你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李沉璧。
“不错,”叶霁道,“那时我说出这些话,不是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