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为你发疯很久了(214)

2025-10-03 评论

  他又略一后仰,那道剑伤就像宣纸上的一笔朱砂,蒸发无痕。他落在地上的鲜血,也像雪水一样融进土壤,没有半点踪迹。

  纪饮霜盯着自己的手,似乎是在仔细辨认掌心的每一条纹路:“林述尘,你说我现在是活着,还是早就死了?你们动不动就要同生共死,可我却连生死的滋味都尝不出来。”

  他视线落在林述尘的剑尖,突然笑了:“这么多年,你也一样吧?”

  他笑容在唇边扯大,是个放大了的肆意嘲笑,眼中却隐隐透出悲愤。但很快,那缕难以捕捉的悲愤,就彻底消失了踪迹。

  纪饮霜突然按住自己的咽喉,有什么东西在他掌下跃动不休,像是一粒执着的种子,急切着要挤出泥土。

  纪饮霜仿佛被烫伤一样,忍无可忍地蜷起手指,要将什么狠狠捏碎,一朵淡金色的花依旧从他指缝中露了出来。

  叶霁和李沉璧同时一惊——抚生花!

  难道师父的那一剑,竟将抚生花种刺入了纪饮霜体内?

  “林述尘……这次……咳咳咳……又是什么东西……”纪饮霜扼住自己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掌中急速调运灵流,想要将那诡异的花朵连根拔出。

  然而扯下一朵,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第五朵又快速长出,眨眼间他手背、肩头、胸膛、双腿,都有淡金色的光芒透出灰色的长袍。

  纪饮霜感到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被迅速地汲取。花朵看似美丽柔软,埋进他体内的根茎却如山川脉搏,强悍有力,从他身上大肆地汲引血肉灵力,一副要令他河干海尽的气势。

  林述尘的眼底,星星点点似乎盛着水光:“你说得对,我也早就分不出生和死的滋味,大约和你同病相怜。可是我……”

  我不知生何欢,却还有为之而生的人。

  我不知死何惧,因还有为之而死的事。

  纪饮霜难以置信低下头——这些花朵的根系,已经穿破了他脚下的泥土,连在了林述尘的身上。

  林述尘竟在以身为容器,用这些怪花吸收他的力量!

  “沉璧,”叶霁的心剧烈地撞击着胸腔,大感不妙,“不对劲,我们马上过去。”

  他只落下个话音,就朝着林纪的方向拼命地疾掠。李沉璧比他更快,将他捞抱起来,一边带他飞纵,一边在他后背推入磅礴的灵流。

  叶霁感到体内的灵力在迅速地回转,握了握那只放在腰间的手,眼睛焦急地投向师父的方向。

  还没来得及靠近,林述尘和纪饮霜脚下的地面突然崩裂,张开不见底的深渊巨口,将两人吞噬了进去。

  “纪饮霜被抚生花缠住了,那是母亲用来杀他的灵物,他挣脱不了。”李沉璧压住叶霁猛然一颤的肩膀,在他耳边道,“可师父只怕会被他拖累而死。师兄身体还未恢复,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帮……”

  “沉璧,我们做个约定。”叶霁三指并住他嘴唇,“若这次你我都能活着,从今以后,谁也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说完,便感到那只已将他往外推的手,再次将他拉住。

  身下是无尽的深渊,吹刮出的烈风将两人风筝般扬起,叶霁将额头贴过去,与李沉璧相抵。

  李沉璧近在咫尺的长睫扑簌抖动,隐约有泪:“能和师兄同生共死,这辈子再也没有遗憾了。”

  两人双手一握,殉情般朝着深渊里坠落下去。

  李沉璧召了个剑诀,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被他一抬手接住。

  是漱霖剑。

  继续往下不知坠了多久,仿佛沉入了这片大地的最深处,空气中传来一股浓烈的香气。

  叶霁只觉得这股香气有形,温柔又不可抗拒地将他从头到抚摸了一遍,他差点就要枕着这股香气睡去——是和李沉璧身上如出一辙的气息。

  但李沉璧的体香一向是很幽淡的,如穿行在兰草水泽,夹杂着些许冷冽味道,似有若无,往往只有贴近肌肤才能闻到。

  叶霁第一次闻到这么浓烈的香,看了李沉璧一眼。李沉璧也十分在意,告诉他:“这是母亲身上的味道。”

  叶霁正想说也是你身上的味道,心弦敏锐地一跳,紧接着头顶传来巨大的压迫感。

  千钧一发之际,默契如约而至,两人双掌互击,用出悍然力量,将对方朝相反方向推了出去。

  他们刚一躲开,一道沉重又飞快的硕大暗影从他们之间落下,朝着深渊里砸了过去。

  深渊下的林述尘睁开了眼。

  他的瞳孔变成了一片金池,眼眶中溢出的鲜血,也闪烁着金灿灿的光泽,令他的模样看上去如一尊慈悲神圣的上古神祇。

  数不清的抚生花根茎,像蛛丝网般漂浮在风中,一头连着林述尘,一头连着纪饮霜,花海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和浓烈的香气。

  根茎交织成茧,将他们缠在一起,在金色光浪中沉沉浮浮。

  “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

  纪饮霜体内的灵力在迅速地流逝,声线竭力维持着稳定,嘲讽怜悯地瞧着昔日师兄:“关山境与我相融一体,你抽走的是关山境的灵气,凭你血肉之躯,吞得下一片河山的份量么?再不放手,让小霁亲眼见到你爆体而亡的模样,对我倒是一大快事!”

  相比他故作镇静,林述尘平静堪比一座千年墓碑:“他承受得住。”

  “他当然承受得住,只不过更恨我一层罢了。”纪饮霜声音陡然变得锋锐,“但我偏不怕他恨我!”

  他扣住林述尘清瘦的双肩,用力一掌袭在他胸口,将他身体朝上方推了出去。

  与此同时,头顶风声呼啸,一枚巨大的石锥以不可扭转之力,迅速地下坠,朝着林述尘的后背刺来!

  林述尘的神情始终没有变化,他正经历着灵海暴涨的残酷苦楚,延迟了一切反应。

  石锥飞快逼近的短暂瞬间里,两人一上一下对望着,时间好似静止。

  纪饮霜忽然浮出一个念头:林述尘这人,是不是从来没有笑过?

  仅一个恍惚,就被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给拉回了现实。

  石椎没有插进林述尘的身体,碎裂的沙砾如雨,沿着一层清透发光的结界壳沙沙滑落。

  碎石雨里,叶霁和李沉璧衣袍飞扬的身影出现在上方。

  两把发光长剑悬停在他们身后,将主人的灵力引扩向四周,形成了一个圆融的结界。

  见到抚生花海中的两人,叶霁舌尖都要咬出血来:“师父……”

  他倏转过视线,深深地望向纪饮霜,再一次道:“师叔,请你收手吧!”

  纪饮霜已经顾不得回应。

  他并不怕林述尘用这花吸取他的灵力,因为对方一定会在他河干海尽前,就爆体而亡。

  但每一次呼吸时,抚生花的根茎都会向他骨血中蔓延一寸,扎入肌肉骨髓、刺进肺腑心脏。

  再拖下去,他每一根血管都要被抚生花的根茎穿透了。

  相隔十年,纪饮霜再一次品尝到了林述尘带来的绝望味道。

  ——林述尘宁愿被灵力倒灌而死,也要不顾一切地拖着他,拖到他被抚生花撕裂身体,撕成一团碎肉。

  就像十年前不惜大损修为也要将他镇压在关山境那样,十年后,林述尘又一次用生命和他开展了一场壮烈的对赌。

  赌一个你死我亡——或是双死。

  “当初,你说能关我十年。”

  纪饮霜好似失去了当年愤怒的力气,他怔怔看着林述尘脸上分不清是血是泪的痕迹,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

  “十年之后呢?林述尘,折磨了我十年之后,你就准备放我走么?”

  林述尘没有开口,心底的声音却如实地响在纪饮霜的识海:“我想……十年之后,我应该能下手杀你了。”

  李沉璧的精神一直高度紧绷,敏感地听见纪饮霜轻促地笑了一声。

  他还没来得及品出这笑声的意味,就感到整个关山境化成了一团混沌,犹如千万吨重的海流,朝着他们的结界疯狂挤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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