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小心!”
叶霁一个激灵,和李沉璧一起穿进了结界中。下一刻,两人同时被千钧的重量压在了身上。
结界光芒随着大地颤抖,变成了一片随时会被暴风雨掀翻的屋顶,被挤得缩小了一大圈,还在不断向内收拢。
关山境化成的混沌,竟是要将他们无情地挤成齑粉!
他们被浩瀚无边的重量压得吐血,拼尽全力与之抗衡,骨骼都快要粉碎。李沉璧的手慢慢摸过来,叶霁蜷起手指勾住他,两只冰凉的手紧扣在了一起。
他们共同撑着结界,叶霁的视线浸在汗水里,艰难地移向林述尘和纪饮霜。这一瞥,差点魂飞魄散——
原本淡金色的抚生花全部变成了刺眼的红色,血珠不断从花海中的两人身上渗出,在周围一带漂浮,触目惊心如在地狱。
“师父……不行……”叶霁喉中艰难地迸出几个字,手向林述尘伸去。
他稍一分心,李沉璧便是闷哼一声,咳着血,替他担下了更多的重量。
叶霁进退维谷——去阻止眼前的的惨剧,便守不住这层结界,四个人旋即就会被混沌吞噬;和李沉璧一起坚守结界,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况且,即便还有余力,他也根本无法分开抚生花海中的那两人。
似乎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可他却和幼时、年少时的每一次那样,总是插不进这段复杂的纠葛。
四周暗不见五指,李沉璧听见他低促不稳的呼吸,有些不放心,弹出了一团光焰。
那簇小小的光芒,映亮了叶霁满是泪水的脸颊。
“不是师兄的错,”李沉璧知道他的心,轻声道,“这不是师兄该背的因果。”
林述尘的双手,穿过重重叠叠的花朵和根茎网,紧紧地抱住了血肉破碎的纪饮霜。
纪饮霜使尽最后一分力气,想将这人踹开,却是无能为力。
林述尘抱得太用力,好像要将那副被扯裂的身躯重新聚起,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来,然而纪饮霜却越来越破碎,无数的抚生花从他身体裂口里喷礴而出。
“林述尘……混账。”纪饮霜微弱的声音,在他怀抱里响起,“要杀我,非得让我这么痛么……”
林述尘温柔地道:“很快就不痛了,饮霜。”
被抚生花穿连的二人,识海微妙的发生共感,看见了对方临死前心中的吉光片羽。
在林述尘轻柔的哄声里,纪饮霜的剧痛似乎真的消失,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某一晚的古庙篝火旁。那时他将珍贵灵剑放在腿上,轻叹着说道:“林述尘,你这人虽烦,对我却是没得说的。”
纪饮霜喃喃:“……不堪回首的往事,你还想它们做什么。”
林述尘道:“可我怀念的就是这些不堪回首。”
我毕生修炼结界术,想要探寻这门术法的穷尽,想摸到无垠瀚海的终点。
只希望有一日,我的羽翼能够网罗天地万物,庇住天地间踽踽独行的你。
可惜直到最后,只能以身化网,陪你这只羁鸟同生共死。
沸腾疯长的抚生花海将两个人彻底淹没,结界外吞噬万物的混沌,变成了呼啸的风。
李沉璧伸出手,遮住了叶霁泣血的双眼。
林述尘空荡的声音,被风送入他们耳中。
“小霁,我很高兴。”
整个关山境好似经历着一场扭曲重构,结界被扭得四分五裂,叶霁和李沉璧瞬间被卷入了烈风洪流中,艰难拽着彼此的手腕,才不至于分开。
他们被不断地带向远处,魂魄都差点被吹散,叶霁执拗地盯着视线里那一片花海光芒,然而那光芒却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这场风才停下,两人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精疲力竭,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关山境又恢复了一片大雾、无边无际的模样。
铮铛、铮铛。
两把长剑掉在他们面前,剑刃轻轻碰撞,发出了耳鬓厮磨的柔和清响。
叶霁怔怔地望着两把剑,想,他再也没有师父和师叔了。
两个绝世之人已去,徒留两把绝世之剑。
他和李沉璧还要带着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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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章大结局!本来以为上周能结局的但还是失算了hhh
第148章 (大结局)春归大地
在这个世上, 有三个玄奇至极的地界。
长夜不昼的策燕岛、琪花瑶草的玄天山,还有大雾不散的关山境。
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踏足那里,更无从得知其中发生的故事。
策燕岛的天穹有过多少次繁星与暴雨的轮替, 其间的鬼怪曾被谁的手掌罩在笼中?
玄天山的仙境经历过多少次撕裂与震动,阳世和地狱间的那层薄土曾被谁沉默地托起?
关山境的大雾千古以来让多少人迷途与绝望, 如今又是谁关上了那扇门,落下了那把锁?
人们或许只在史书上翻到一些只言片语,或在食肆酒巷里听见过几段趣谈,然后就抛之脑后,却不知道有些人将一生都留在了那里。
·
叶霁和李沉璧在关山境转了很久,停留了很多天,也没有找到林述尘和纪饮霜的半点骨骸痕迹。
两人在最后那场翻天覆地的震动里, 和抚生花一起化成了风烟灰烬。
但这个事实,李沉璧不敢对师兄说出来, 和他一起在旷野迷雾里不知疲倦地寻找,累了就席地而坐, 枕着彼此小憩一会。
在这期间, 叶霁一直都沉默寡言,短暂休息醒来后,就拄着剑,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再一次迈开步伐。
李沉璧没有任何怨言, 也没有打断这种无谓行为的想法。
他需要给他的师兄一点时间。
关山境中辨不清日月光阴的流转, 这一晃也不知过去了几日。
某一天叶霁将长剑一丢,坐下来,枕着李沉璧的肩。几乎没有任何过渡,就发出了均匀的沉眠呼吸声。
李沉璧将他的脑袋轻柔抱起, 放在大腿上,将他身体摆成舒展躺下的姿势。一只手抚着他的头顶,另一只手笼住那搭在腹上的冰凉手背。
缩在这个犹如长辈安抚幼童般的姿势里,叶霁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李沉璧也终于得以长久地凝视他的脸——他曾经以为再也看不见了。
李沉璧看得最多的,是叶霁的眼睛。
就像叶霁着迷于李沉璧的眼睛一样,李沉璧也很爱他的这双眼睛。那清亮坦荡的光芒、凝视时的温柔多情,甚至比那美丽的形状还要动人。
李沉璧忍不住用手指虚虚地拨弄他眉宇。忽然间,那睫毛颤动了好几下,李沉璧见他要醒,从锦囊里翻出水壶准备喂他,却看见许多的泪水,从干涩的眼底里不断滚出。
“师兄。”李沉璧捧起他的脸,“师兄,你刚刚做梦了么?”
叶霁点了点头,翻过身,整个人蜷了起来。将头埋在李沉璧小腹间,紧紧抓住了脸旁的衣襟。
他痛彻心扉的哭声,像是云层里滚动的雷,让李沉璧的心腹沉闷地颤抖。
一直以来,叶霁都以保护者自居,默默地扛起责任,一遍遍吞咽下非常人能忍受的痛苦与委屈,因为他是所有人的大师兄,不能将他自己的消极宣之于口。李沉璧第一次见到叶霁这样的失态,第一次听见他这样畅肆地大哭,心尖仿佛要被他哭出血来。
李沉璧没有哭,他风雨不动。这是他的师兄,也是他要守护一生的爱人,他不能在他脆弱的时候掉眼泪。
很久很久,叶霁渐渐止住了哭声,说道:“沉璧,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走之前,把关山境封了吧。”
·
“现在还有一个地方,我放心不下。”
五日后,在山居小院里,叶霁将一封从长风山飞来的灵信叠好,放在桌上,沉吟着说道。
李沉璧正在调朱砂,只因叶霁昨天忽然起了点兴致,剪彩纸削竹骨架,将墙上挂着的那只半成品风筝完了工。眼下偏不是放风筝的好季节,便想将它改良成鬼市里那种无风自飞的灵品风筝,于是指挥李沉璧打下手,他要在风筝背后勾画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