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神女雕像和山崖一起崩毁,一块眼睛残片自头顶落下来,叶霁双眼茫茫,下意识伸手去抓——
抓到一手温热。
“师兄!”
万物碎片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那只空抓碎片的手,恰好落在李沉璧的关切的眼睛上。
李沉璧脸色苍白如纸,见他终于睁开了眼,长呼一口气:“师兄,你刚刚发梦魇了。”
第25章 多年不忘
李沉璧的声音似乎带着回声, 好一会才在耳边清晰起来。
见叶霁睁眼,眼中神志清醒,李沉璧才放松下来, 将他抱坐起来:“刚才怎么叫都叫不醒师兄,我快吓死了。”抓起他手, 放在怦怦乱跳的心口上。
叶霁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兀自出神,一种强烈的悲伤失落,在心里挥之不去。
策燕岛会对进入此地之人的心性产生影响,这些年他有时梦到纪饮霜,却都是些模糊碎片,从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历历在目。
纪饮霜曾说不会离开, 可经年时光已过,这样言出必行的人, 还是失诺了。
李沉璧又叫了他几声,见叶霁仍旧一言不发, 便含怨咬住他的手指。
“嘶!”叶霁回过神来, 抽出手指,低斥,“乱咬什么?”
“师兄究竟怎么了,为何会突然失去意识, 又梦到了什么?”李沉璧眯了眯眼, 声调里的娇软也蒙上一层冷意, “你梦到了谁?”
叶霁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我昏了多久,难道现在还在你的境中?”
李沉璧眼中的疑虑和不满,如蜻蜓点水, 很快荡开。
李沉璧欲言又止,觉得胸口有一种强烈的不甘,却无法表达。低头望进叶霁的双眼:“大约两个时辰。师兄再休息一会吧。”
叶霁如梦初醒:“不能再耽误了。”
他匆匆站起身,将滚得凌乱的长发捞起,一把束在脑后,“沉璧,打开这个境,我们必须回现世中了。”
李沉璧闭了闭眼,摸出根簪子将他长发拢定好,才道:“师兄不必着急,境里的时间和外面的不一样,凌泛月——”
提到这个名字,他忍不住冷哼一声,才接着说下去,“——他们这时说不定还没赶到。”
叶霁一惊:“我们在这里已有几个时辰,外面竟然才过去了一小会么?”
李沉璧“嗯”了一声,将他领口拢紧了些,然后一挥手,在两人头顶开了一个结界伞。
叶霁不解其意,忽然一阵饱含水汽的寒风刮来,刚刚的星辰美景,这时已天昏地暗,雨打风吹。
而两人所立之地,竟然变成了元涯神女那只翻手捻花的掌心!
神女雕像脚下,玉山宫一行人浑身湿透狼狈,匆匆冲了过来。这雨下得猝不及防,他们这时才来得及各自放出结界伞,挡住瓢泼大雨的侵袭。
凌泛月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水,四下张望了一番,猛地一拍石壁,“哈”了一声:“这次算我胜他一筹!”
他说完,还露齿嘿嘿一笑,周围弟子大为无语。
程霏直扶额:“师兄,这有什么可比的,你与叶师兄如今是同伴,又不是对手。叶师兄和沉璧师弟至今未到,这地方又凶险,我们应立马发信号寻找他们才是。”
她性格周全谨慎,立马就将飘飘然的凌泛月戳了个激灵:“不错,这小子不是说他认得路?明明先于我们出发,若不是出了岔子,这时候应该早到了。”
叶霁在上面哭笑不得,李沉璧揽紧他的腰,两人从雕像上凌空降下,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叶霁故意打了个哈欠:“抱歉,等得太久,方才睡着了。”
“你——”凌泛月见他乍然出现,先是一喜,接着才觉得吃瘪。
打量叶霁果然衣襟有些褶皱,神色也不太精神,凌泛月不禁有懊恼:“你真等得睡着了?”
“一会而已。”叶霁笑望他一眼,“凌兄要顾及一群人,我只要照看好一个,因此你来晚了也是情理之中,非要比,这次算平局吧。”
凌泛月不料刚才的话全被这人听了去,大窘:“玩、玩笑话而已,你也当真!”
叶霁道:“巧了么,我也是玩笑话。”
李沉璧见他谈笑自如,完全看不出刚才梦醒时的怆然,微舒了口气。
一阵裹着冷雨的烈风从两山缝隙中刮来,雷鸣闪电将四周照得雪亮。虽然人人都有结界伞护身,依然挡不住冷意,直打寒噤。
忽然有人“咦”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元涯神女,和李师弟有几分相像。”
“这如何能比,哪里像……哎,果然有点。”
“是眼睛像吧?果然天下美人都是神似的。”
这一路过来,被李沉璧姿容所吸引的人不少,却碍于礼数不好意思多看。趁这时人人都注目看向李沉璧,便也不再矜持,狠看猛看。
李沉璧眼珠一动。像是受了惊似的,躲到了叶霁身后,长长的睫毛垂下,很是羞涩:“师兄……”
叶霁:“……”
他觉得无法理解。
他知道李沉璧拿腔作调的样子,固然是很惹人怜爱的。
但这些人都曾在船上见识过李沉璧空手斩海、屠戮人蟒的暴行,为什么还能吃得下这一套,一个个都像是唐突了娇怯柔弱的闺阁少女一样,一脸惭愧地移开了眼睛?
叶霁转念一想,自己自负头脑清醒,不也常被这小混账拨弄得团团转?
凌泛月已经走到了最前面,高声道:“别谈天了!找宁师弟要紧。”
他站在原地看着叶霁,在等叶霁跟上来和他同行。
叶霁快走几步,两人并肩而行。
他二人打头阵,一左一右撑开浩大的结界伞,替身后人挡掉大半风雨。
走了两步,叶霁肩上就多了一只手。李沉璧揽住他肩,另一只手虚虚举起,幻出一面更广的结界伞,替代了叶霁那半边的结界。
这个姿势,像是在雨中为他撑伞。李沉璧低声道:“师兄刚才精力耗费太多,现在还是省些力气,我来就是了。”
叶霁尴尬咳嗽一声,生怕他当着凌泛月的面说出些不得了的话来:“……我好得很。”
凌泛月哪里懂他们的机锋:“什么意思?叶兄,你们遇到了什么事,耗费了许多精力?”
他们这时走出了一线天的夹壁,叶霁抬起头,只见黑云沉沉,星辰已经不见踪迹。他没回答,若有所思:“宁二郎独身犯险,现在是生,还是死?”
凌泛月摆手:“他是生是死,得见了人或尸才知道。”
叶霁:“我是说,你有什么预测么?”
凌泛月想了想:“这小子不会让自己死的。他可不是宁知白,他心眼比头发尖还多。”
说到宁知白,两人齐齐沉默了一下。
凌泛月低声又快速地道:“若是知白还在,他或许会变得好些。”
叶霁也压低了嗓子:“变得好些?现在的宁二郎莫非不好?”
凌泛月的眉心蹙了蹙:“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宁知夜是什么样的性格?你那时和知白一见如故,他因为吃醋,常常在你两人说话时捣出一些好笑的乱子,你还笑话他像个吃奶的孩子,让知白把他装进口袋里缝起来。”
叶霁略一想,就点了头:“他性格十分跳脱,只有知白才能管得住他。”
凌泛月道:“知白在策燕岛坠崖后,他将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和宁师叔几乎成了仇人。这小子常常一连几个月不见踪迹,宁师叔派人找到他时,见他伤痕累累,浑身鬼气,问他去做了什么,也问不出结果。在玉山宫也并不服管教,性格阴晴不定,对人好的时候极好,但若有人得罪了他,他当时面上虽然笑,转头却十倍报复在那人身上。”
叶霁心想,十倍报复,那想必是很惨烈了。
“宁前辈也管不住他?”
凌泛月扯了扯嘴角:“宁师叔一管,他就又跑,又是几个月不见踪影,弄得一身伤回来。到了后来宁师叔也不敢再说什么,生怕他哪次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