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霞洞主睨了他一眼,随即失笑:“那一晚大伙儿幕天席地喝酒,原本想请你这个榜首英雄说两句,结果你一杯烈酒下去就找不着北了,好话不说一句,众目睽睽扯着你那位小师弟——就是模样挺美的那个——问这是哪儿来的天仙,能不能嫁给你做媳妇。”
叶霁脑子轰然一声,酒盏都拿不稳了:“我真干过这种事?关秀霞,你真没有胡扯?”
听到“关秀霞”三个字,叠霞洞主的手比他还抖:“……你还是叫我叠霞吧。你看你是不是又喝糊涂了。”
叶霁定了定神,深深吸气:“快说!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然今后,我就叫你关秀霞了。”
忍着把酒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叠霞洞主回忆道:“那时大家都乐不可支,听说有几个姑娘给你的香囊都绣了一半,硬是连针都扔了。你师弟被你一口一个仙子叫着,好像还挺高兴,最后还是他把你背下山的。”
他唏嘘一声,忍俊不禁:“你吐酒在他背上时,还在喋喋不休地夸他漂亮。”
叶霁默默把酒盏放在一边,拿起酒壶,仰头直接灌了下去。
他叫叠霞洞主来喝酒,赔罪还在其次。他本来准备大醉一场,能从李沉璧给他带来的精神重击里逃避一会,却不料却听到这么一段陈年往事,这下更不用在李沉璧面前做人了。
他正想着,酒馆的帘子被人掀起,外面的风雪扑了一些进来,雪花丢棉扯絮般乱飞。
叠霞洞主又感叹了一句酒馆结界的精妙,叶霁却没听进去,眼睛盯着门口,微微睁大。
进来的那人披着件白狐斗篷,肤色如雪,眼如点漆,美得像尊沐浴华光的玉雕神像,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叠霞洞主“啊”了一声,小声道:“刚说仙子,这就来了。他怎么不坐过来?你们吵架了?”
李沉璧进来后,先是朝着叶霁的方向看了一眼,抿了抿唇,坐在了他们对角的角落里。这个角度既远离他们,又能将二人这一桌尽收眼底。
小二凑上来:“客官喝什么酒?要温的要冷的?”
李沉璧声音清冷,道:“他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修白指尖朝着叶霁的方向,点了一下桌面。
叶霁低下头,将酒杯送到唇边:“别管他。我们喝我们的。”
叠霞洞主满腹狐疑。
他喝,李沉璧也跟着他喝。坐在角落,难得地谁也不打扰,垂眉低头,面容十分安静冷淡。
但就算李沉璧没有看他,叶霁也知道,他在无时不刻地注意着自己。
叶霁无意识地扯了扯衣领,被热腾腾的酒劲闷得难受。
这酒名为酣春,果然名副其实。几杯下肚,就像是醉倒在春风里,浑身暖洋洋,软绵绵。
也许只是他酒量太差了。
叠霞洞主见他眼睛都喝迷离了,不敢再和他碰杯子,倒了杯清茶推过去:“请我喝酒,你先醉了,不太合适吧?”
叶霁呵呵地笑:“谁说我醉了?”
门帘又被掀开,这次进来了三四个高大的汉子,大喇喇占据了最正中的席位。举止粗放,呼喝饮酒,嬉笑拍桌,惹得周围人侧目。
短短一会儿,小二就给他们的桌上添了四五次酒,几个汉子也喝得酒酣耳热。
其中一个高鼻大汉站了起来,也许是早就盯了角落的李沉璧好久了,拖着步子走过去,嘻嘻然道:“我喝多了,眼花了,小美人究竟是男是女,能不能给哥哥瞧瞧?”
叠霞洞主呛了一口酒,叶霁无声握紧了酒杯。
李沉璧的脾气不好,这人这时候来触他霉头,凡人对上修仙者,肯定要糟。尽管如此,叶霁心中还是冒起微微怒意,目光冷淡地斜了过去。
没想到,李沉璧竟毫无反应,手里转玩着酒杯,像是没听见一样。
高鼻汉子同桌的几人,见情势不错,也挂着戏谑笑脸凑了过来,将李沉璧团团围在中间。
“小兄弟一个人喝酒,寂寞得很吧?”
“坐在那儿怪冷吧,要不来坐哥哥们中间?”
高鼻汉子挤到了李沉璧身边,捞起他一角衣服,凑到脸边闻了闻:“真香。是衣服香,还是身上香?还是哪儿都香?”
几人一齐哄笑起来。
叠霞洞主瞧了瞧叶霁的脸色,讪讪劝道:“何必呢,我看着你都难受。”
“倒酒。”叶霁沉着嗓子道,“没人有那本事吃得了他。”
叠霞洞主嘟囔一句“矫情”,依旧给他倒茶。叶霁兀自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仰头灌尽。
几个大汉的言辞愈发不成体统,将李沉璧围在中央,如同饿狼围兔。
浑浊酒气扑面,李沉璧抬起了眼睛。透过几人的缝隙,看向那边的叶霁———那头斥耳不闻,甚至还和叠霞洞主撞了撞酒杯。
高鼻汉子见美人忽然眼神空荡,神情也变得脆弱茫然,心中又痒又喜,趁势一揽他肩:“乖乖,有什么伤心事,说给哥哥听听?”
李沉璧眼神陡然转厉,冷如霜锋。
高鼻汉子犹不知死,涎笑着,向他白皙如玉的脸颊凑去。
“砰!!”
一声平地起惊雷,桌椅碰撞肉躯的巨响,让所有人的酒都洒了出来。
高鼻汉子被一张横空飞来的梨木桌拍上了墙,口鼻鲜血喷涌。软泥般滑落在地上,不醒人事。
李沉璧愕然抬头。
叶霁静静地站在那儿,手里握着酒壶和一叠酒盏,因为他面前的桌子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死缠烂打
那张桌子是叶霁踹过来的。
他虽然还尽力维持着清醒,但毕竟醉得不轻,七分醉意三分怒火,那高鼻汉子身上的骨头也不知断了几根。
李沉璧的目光一瞬间转为狂喜。
高鼻汉子的几个同伴也不是等闲之辈,哪里肯吃亏,抽出兵戈,冲他怒喝:“你是何人?!”
叶霁笑道:“是一个想请各位喝酒的人。”
话音一落,他手中的酒壶被抛向空中。无数酒珠向上洒了出来,被他的灵气凝结,成了铁珠钢丸,撞在顶梁上发出乒乓响声。
叶霁轻飘飘抽出长剑,轻灵点拨,那些酒珠便裹挟着劲风朝着几人射去。
酒珠落甫一落身,瞬间无形,几人却仿佛中箭一样,失声大叫起来。几个彪形大汉被逼得上蹿下跳,模样十分滑稽,痛到无法忍受时,甚至钻进了桌子底下,把酒馆上下逗得乐不可支,有的人甚至拍桌大笑起来。
所有酒客都紧瞧着几人出丑,惟有李沉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始作俑者。
叶霁喝酒喝得眼梢薄红,嘴角含着点戏谑笑意,将一把剑玩得如随风柳条,那似醉不醉的样子,有种不自知的撩人风流,看得李沉璧几乎失了魂。
终于,几个壮汉鼻青脸肿地捞起地上人事不省的高鼻汉子,逃命似地溜没影了。
叶霁心想,原来撒酒疯是件这么畅快的事。
毕竟清醒着的长风山首徒,是不会做出这么咄咄逼人的事的。
酒疯撒过了,酒劲也冲上了天灵盖,恍惚中一个踉跄,摔倒之前,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叠霞洞主站了起来:“这……小叶没事吧?”
李沉璧淡淡道:“师兄不胜酒力,我先带他回去了。”
叠霞洞主叹气:“那也好。”
出门之时,叶霁忽然在李沉璧怀里动弹了一下,抓住了侍立在门口的小二的胳膊。
“抱歉……”叶霁说话声音很慢,温吞有礼,“弄坏了桌椅杯盏,并这次酒钱,都记在长风山账上。”
小二在李沉璧冷洌的目光里,抖抖索索,扒开那只紧抓不放的手:“好咧好咧,您慢走。”
冲出陡寒酒馆的风雪结界,外面依旧春风如许,朗月高照。李沉璧抱着他走得很快,透出一股急切。见叶霁眯着眼睛正在看他,终于忍不住,低头往那嘴唇上亲去。
当然被挡住了。
叶霁捂住他的嘴,李沉璧便舔他的掌心,纠缠半天,叶霁忽然道:“这样抱着我,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