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清楚宁知白的为人,就算以这种方式重生,只怕也会因为得知了真相,而绝望地再次自裁。
宁知夜闻言,无动于衷。似是怕叶霁过快死去,将手掌贴在他大脉上,缓慢渡送灵力。
叶霁觉得身上轻松了一些,精神也稍微恢复,哑声道:“这样……就能让知白复生么?他的躯体埋在这里,早就不能用了……你即使抓住了他的魂魄,有什么用?”
“叶兄何必操心?走到这一步,我自然是有办法的。”宁知夜道。
叶霁微微抬眼,见一道红光闪烁,那血色的小瓶子不知何时又被他挂在了胸口。
叶霁再也不愿相信他说过的话,低声道:“你的办法?你又会有什么好办法……无非是牺牲他人,满足你自己的私念罢了。”
宁知夜垂眸:“若是无关之人,只要不挡我的路,我当然是不会牵扯进来的。”
“那你母亲呢?”叶霁微哂,“在你眼里,宁郡君是不是无关之人?”
宁知夜愣了愣,叶霁道:“这个血瓶里装着的,是你母亲的血,对不对?”
宁知夜下意识将手伸到颈间摸了摸,算是承认:“这样聪明。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来春陵,见到宁郡君时,就觉得不对。”
叶霁一边慢慢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梳理着逆流的灵息,“她的某些神态言行,就像是泥塑木偶一样,但表现得并不明显,恐怕就连她身边的人也没有怀疑过。若是光凭我自己,无人提醒,也是看不出来的。”
不知想到什么,叶霁的语气轻柔了一些:“但当时我身边偏有那么一人,有点过人的神赋。是他提醒我,宁前辈有些不对劲。现在想来,你用血瓶攫住了她的心神,才让她变成那样,也不是不可能。”
“在人蟒巢穴里操纵鬼血藤的,其实是你吧?”
叶霁话说的多了,喉咙里尽是咸腥。喘息了一会,才接着道:“漂星楼的血瓶,召魂术,还有鬼血藤……这些东西,你是如何学来的?漂星楼已经在多年前覆灭,难道还会有人教你?”
宁知夜淡淡地道:“说来话长,我不想谈了。叶兄还有什么疑虑,趁现在还清醒,尽可以问。”
叶霁心想,即使我问,你也未必会老实回答。但能拖一刻,总是一刻。
他这时已经将气海稳定了下来,神情尽量平和无波,不让宁知夜看出端倪。
叶霁沉吟了一下,问道:“寄去长风山的那封委状,也是你假她之手写的?你从头到尾设计好一切,就是为了骗我入局?”
这一次,宁知夜点了点头,却又把头微微一摇:“若说全是我的设计,也不尽然。一些机缘巧合撞在一起,将机会送到我面前,我这才推了一把。”
叶霁轻叹:“我既然要死,死前也要明明白白。”
宁知夜瞧了他一眼,见这人浑身是血,眉宇间依旧有一派雨水淋不去的坚毅冷静,神情便有些怔然。
他原本已经将手扬起,要再召来几条藤蔓缠在叶霁身上,却还是将手垂下了。
“兄长死后,我一直不甘心,常常来策燕岛寻找他的尸体,找了很多年。等我终于找到了,见到他躺在这里,我反而更加地不甘心了,非要让他活过来不可。什么母亲师父,同门朋友,和这件事相比都不重要,就算众叛亲离,我也不在乎。”
宁知夜抿了抿唇,望向树根中宁知白的尸体,眼中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水汽。
他忽然觉得这么多年,天地之大,竟然只有一个令自己深怨多年的叶霁,才能让他敲碎心墙,说出这些话。
“要死去的人重生,仙法做不到,我只好寻求旁门左道。却被母亲发现我在研究鬼术,唉,竟要将我不由分说囚禁起来。但我终于有了头绪,是绝不能就此被打断的,于是想办法刺了她一滴血,放入血瓶中,暂时占据住了她的神念,这才得以逃脱。等我再回到策燕岛,左思右想,想招魂阵法该让谁来献祭,就想到了叶兄身上。”
“兄长死前心心念念的人,不正是叶兄你么?”
宁知夜冷笑两声,神情竟有些凄凉:“由你来做这个血引子,再合适不过了。”
第38章 向死而生
宁知夜躬起脊背, 连连咳嗽不止。
“所以你就打破了结界,让妖物出逃祸害百姓,你好顺理成章地以你母亲的名义写信给长风山, 将我骗来策燕岛?”
叶霁心中涌起怒气:“你和我相会后,找机会告诉我你家中的惨事, 又向我吐露你在知白死后有多么孤独凄惨,原来……原来都是为了让我同情信任你,毫无怀疑地走入你的计策中!”
宁知夜擦去唇边血迹,说道:“结界破损,妖物出逃,我也实属没有想到。但对我来说,的确是个绝佳的机会, 这才将计就计。令师的结界一向固若金汤,如今竟能被损坏, 我想是他自身出了问题吧?”
听他提起师父,叶霁的心脏如被人一把揪紧, 深深担忧。
策燕岛的结界如果不是宁知夜毁坏的, 难道还另有其人?
师父的身体,竟然已经虚弱至此了么?
叶霁越是想,就越是不安。他借着说话的时间,将灵息归拢了气海, 垂眸不语, 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宁知夜瞧出了端倪, 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划破掌心,五指朝下,一掌拍在阵法中央。
阵法再次亮起血红光芒, 这一次带来的痛楚比之前还要凶猛数倍。
叶霁猛仰起头,在那一瞬间眼前无法视物,到处都是昏黑茫茫。好比有无数把烫红的刀刃捅进全身,将每一寸筋脉都残忍挑断。
叶霁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咯咯”作响,五脏六腑都要被这股剧痛撕裂了。
他借着模糊的视线,竟看见自己的手臂上出现了烧红的痕迹。这阵法的纹路,竟然一路延伸到了他身上来。
宁知夜也在盯着他的手臂,目光如两道黑潭,翻涌暗流,喟叹:“为什么一声不吭?”
他并不想叶霁太早死去,便停止催动阵法,等叶霁的体力稍稍恢复,又施加更汹涌的攻势。
这样不断反复,如同把一个人丢在深水中,溺得半死时再捞上来,人虽然不会立马死去,得到的身心折磨却比死还要残忍。
叶霁一口白牙都要咬碎,却绝不再发出一声惨叫。
他知道,若是泄了这一口气,立即就会被阵法吞噬,再无一线生机。
但就算叶霁心志再坚,被一次次丢进刀山火海后,有那么一刻竟真心实意地觉得,若是死了,就不会这样痛了。
若是真能唤醒知白的魂魄,一命换一命,也没什么不好。
但这样的想法只在一瞬间,很快就转念过来。
叶霁不停地默念,不,不能死,他绝不能死。
为了长风山,为了……李沉璧。
在绵绵无尽的折磨中,叶霁忽地咬住了一个念头,想,他绝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没有给李沉璧一个交代。
自己如果在这世上消失,无异于毁了李沉璧的一生,绝不能这样。
他知道这次是九死一生的绝境,但为了心中这一念,也要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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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知夜小心地捧着那盏应魂铃,双掌护住,灌注灵力。
他疲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期冀,眼中充满柔情,喃喃自语:“若是再不应我,我就绝不原谅你。”
他将血淋淋的掌心伤口划得更深,朝下拍去,准备最后一次催动阵法,要将叶霁这个血祭彻底吞噬。
但那一掌,却迟迟拍不下去。
一股极强大的罡风自平地刮起,宁知夜重摔出去,满脸惊愕。应魂铃被他抱在手中,出现了一丝裂纹。
召魂阵法之中,叶霁眸如两点寒光,沾血的袖袍长发,纷纷往上飞扬。
汹涌的灵力,就像滔滔不绝的江潮,以他为中心,磅礴喷涌而出!
那灵流罡风太过猛烈,竟将他身上的鬼血藤冲击得生生得崩断。
宁知夜那一贯平稳的神色,彻底碎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