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璧摇了摇汗津津的脑袋。
“第一,自然是为了磨一磨你心性。第二,”叶霁笑笑,“你一口一个夫君哥哥,每天嘴上叫得殷勤甜蜜,我看也并不怎么真心。”
李沉璧被这句话弄破了功,“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他顷刻间就浮了上来,扒着岸边仰头,争辩:“我的心哪里不真?师兄只管拿剑来剖!”
叶霁蹲下来,在他湿漉漉的脑门上弹了一记:“今天是什么日子,我都记得,你却一点也不知道。七夕,懂么?今夜我本打算带你去天鱼镇看灯,再给你买一对鸳鸯‘水上浮’玩。但你没到酉时就从席上跌了下来,现在还差三刻。你也知师兄向来言出必信,因此是不能带你去了。”
李沉璧浑身湿透,眼珠在清波下反着不定的光。忽然飞快出手,把叶霁也拽到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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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忙,下章明天修后再更新[亲亲]
第59章 好天良夜
天池里水花四溅, 竹席在水面上像一叶惊舟乱晃不止。水上却不见人影,也不知底下有何颠倒乾坤。
过了半晌,叶霁猛地从水底钻出, 半个身体挂在岸上,死死扣住石缝不撒手。衣袍已经被扯到了腰间, 大口喘息不定,脸上浮着可疑的红霞。
他只歇了一歇,连风度也顾不上,手脚并用地往岸上蹿。
察觉到水下一只手阴魂似的扣住脚踝,叶霁全身寒毛根根倒竖,认输叫道:“——我带你去!”
“……今晚带你去。”叶霁悻然挣脱那只铁箍般的手,“和水鬼索命一样, 怕了你了。”
“哗啦”一声,李沉璧抱着他从水里抬身出来, 眉眼弯弯:“我抱师兄去换衣服。”
“真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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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鱼镇坐落在两水相夹之间,自古商船客船来来往往, 养出了个地界不广大, 却繁华盛足的宝地。离长风山也近,弟子们出山采购,最喜欢往这镇上来,美名其曰“山中清寂久了, 沾沾人间烟火气”。
二人套上从春陵带回来的灵驹马车, 一路奔驰如风, 在夜色完全笼罩的时牌到了天鱼镇。
“每逢过节,师父总会把长风山的门禁阵关闭三四个时辰,默许弟子没有外出令牌也能下山游玩。方才我们过山门,我的令牌没有动静。这才知道, 原来七夕这日也不例外。”
叶霁感慨道:“师父宽厚细心至此,若是我在他的位置上,能否想到这一层,做到这一步?”
李沉璧的外衫是天水碧的颜色,乌发规规矩矩用小冠束起,抱着一对蜡鸳鸯,眉舒目展,看上去像个富贵人家无忧无虑的漂亮小公子。听了叶霁的话,他笑道:“我信师兄定然青出于蓝。三四个时辰……就是过夜也行?”
叶霁瞥了他一眼,有些想笑,又有点宛然若失。他放慢脚步,等李沉璧又挑了两盏彩灯,两人一齐往灯辉人流深处走去。
“刷”“刷”几道焰火冲天飞起,落下噼里啪啦的银花火树。
从两旁的酒楼的灯笼纱影里,飞出十几个“瑶池仙子”,广袖飘飘,手里琵琶笙箫吹奏出乐曲,有的怀中抱着酒坛。随着人群的喧哗赞叹声,在竹杖挑起的琉璃灯间飘然穿梭。
杂役小二捧着叠得高高的酒碗,挤在人群中往来奔走,抱着酒坛的“仙子”翩翩降下,含笑给人群斟酒。
“还有更多新奇景儿,各位客官扶仙楼里面请——”
人群看得目眩神移,一窝蜂价朝着酒楼里涌去,要去看表演,喝美酒。
叶霁是头一次见,也觉得奇异。观摩那些涂脂抹粉的广袖仙子,驾气乘风,一眼便能辨出是仙道中人。
但既然是有修为的,又怎么会自降身段,竟在红尘里卖艺,给酒楼揽客?
“不知道他们师从何门,遇到了什么难处。”叶霁朝向他奉盏的杂役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喝这酒。
他瞧着那些仙子,琢磨,“要不我找机会问一问?”
“我替师兄问。”李沉璧身影闪了几闪,截住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问询了几句。
那管事乍见这么个光彩湛然的人物闪到跟前,吓了一跳。直到李沉璧皱眉催了一句,他才有些羞惭地搓搓手背,絮絮说了。
李沉璧顷刻之间又回到了叶霁身侧:“这些人都是西南来的,在这混个立身之所。至于是不是有门派,他也不知道,只是说这些人自称散修,西南起了乱子,他们无法立足,只好背井离乡,另谋出路。”
叶霁沉吟了一下:“西南诸派风流云散,弟子门人奔逃避难,不想透露门派倒不奇怪。这阵子有没有人向长风山投贴,求我们吸纳?”
李沉璧干脆道:“有。我拒了。”
叶霁:“怎么不和我商量?”语气却并无不满。
李沉璧道:“西南的乱子,师兄也觉得不近常理吧?这帮人鱼龙混杂,身上还不知担着什么血仇或阴谋,怎能让他们混入长风山。有几个想做外门长老的,我依然拒了,任他们再有本事也不行。他们便到处宣扬长风山不近人情,斥责我们眼界短,心胸窄——”
叶霁道:“有这回事?你又怎么办?”
“我当然不能让长风山落人话柄,岂不堕了师兄……还有师父的面子。所以什么也没提,只约他们见了一面。”
叶霁知道他后面必有文章,一扯他袖子,两人避开闹哄哄的人群,沿着花灯流泛的河岸散步。
“一见面我就说,长风山收纳弟子长老,都有制度。要当弟子,要身世清白、根骨拔群,过了三年一次的选拔试炼才行。上次选拔是一年前,叫他们两年之后再来。要做长老么——”
李沉璧眼里精光一闪,“当然是要有本事。但我并不了解他们本事如何,只有亲自讨教后才知道呀。”
叶霁先是一愣,接着忍俊不禁:“沉璧,别告诉我,你把他们打了一顿。”
李沉璧毫无惭愧地道:“说是落花流水也不为过,谁让他们嘴贱。我还和他们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入门刚满一年,年少无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宗师’们勿要怪罪。”
叶霁失笑:“这话就不太可信了。谁家入门刚满一年的弟子,能在派中这样说一不二的。”
李沉璧:“反正他们败给了我,一个个懊丧得很,什么也没说就滚了。我这招好不好?”
损到家了。李沉璧这一招,相当于明晃晃地说:连长风山初出茅庐的弟子都打不过,还做什么长老美梦,你们这些纸糊的野鸡宗师,赶快含羞滚蛋吧。
叶霁一只手搭在李沉璧后背,心里也不知该夸他,还是说他。
过去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因此不知道,李沉璧的做事风格,颇有雷厉风行、霸道专断的味道。他认为该做的,使出雷霆手段也要推进下去;觉得不该的发生的,便毫不迟疑横刀斩断。
叶霁养伤期间,除了掌教一职外,还把一些权柄暂时移给了李沉璧,嘱咐他万事和剪湘清霭商量着来。但李沉璧不喜欢商量,主见极强,这就是专断的一面了。
思虑片刻,叶霁决定不在七夕这日惹他不快,拍拍他肩:“之前我说你‘凡能用强力压制的,根本懒得费心思’,是说错了。我家沉璧聪明过人,练达玲珑,这叫张飞穿针,粗中有细。”
李沉璧不高兴叶霁把他比作张飞,却高兴叶霁夸奖他,眼睛四下觑着,要找个避人的地方拉他亲嘴,却看见桥下有不少年轻男女在放水灯。
“把蜡鸳鸯也一起放了吧。”叶霁见他对水灯心动,说道,“一直抱着,也不嫌累。”
鸳鸯做工精细,色彩辉煌,又是叶霁亲自挑选的,李沉璧有点舍不得。叶霁答应再给他买一对更漂亮的,一人一只带回山,这才哄他满意。
李沉璧在蜡鸳鸯头顶戳了小孔,注了油塞进一截灯芯,点燃了放进水里。
两只鸳鸯头顶着小小两簇烛光,像是有了魂魄通了灵性,飘了很远也贴偎着,没被满河的灯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