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感官一点点变得清晰,三魂六魄归位,再次看向窗外时,才发现天已经黑透了。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口中焦渴,眼眶发涩,那感觉真像自己也生生死了一遭。
隔着一道窗纱看出去,自己的房间没有亮灯,如果纸片父母还在这里的话,他们一定会焦急地守在窗边,止不住地担忧吧。
可是现在他们七零八碎地倒在地上,连鲜红的纸折心脏都不再跳动了。
死掉的心脏的旁边,还躺着一只死兔子——哦,原来在自己身体里作乱的就是这个东西。
弥晏依旧抱着自己,维持着原来那个姿势,也不知道抱了多久。明明是那样充满占有欲的环抱,可是他的脑袋倚靠着自己的后背,依然像个依恋着自己的孩子。
他始终保持着清醒,自己不过稍微动了一下,他就立刻意识到了,“阿逐?”
“嗯。”
弥晏立刻松了手,好把怀中的人掰过来,心中的不安与期待都攀上了顶峰,连声音都止不住发颤,“你醒了吗……”
谢云逐眯起眼睛,借着月色定定地凝视着他,然后高高扬起手,对着他的脸颊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万籁俱寂的夜晚。
弥晏被打得偏过头去,怔怔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火辣辣的脸,这一下可真狠,他用舌头顶了顶脸颊,尝到了血腥味。
啊,这真的是……
他转过头,望着那个眉目清冷的男人,由衷地露出了微笑:
“欢迎回来,阿逐。”
第134章 做恨
二十多年的虚假记忆, 被连根拔起,简直是剥皮剔骨一样的酷刑,留下了一个撕裂性的伤口。不仅仅是疼, 谢云逐还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就好像他的身体里有一个黑色的洞,上抵咽喉, 下达尾椎,内里空无一物,呼呼透风。
因为被拔除的不仅仅是他的记忆,还有他四年来所有的执念:想要回家、想要见到父母亲,想要回归日常生活……这些东西曾成为了他的骨头,支撑起他的躯体, 让他跌跌撞撞向前奔跑。而如今, 这些执念也随着记忆的撕裂变作了虚无。
来到兰因后,他的确也找到了一些真实的记忆碎片,比如在学校里的童年岁月, 比如他养在心里的那个年幼神明——如今已经长得这样大且让人生畏了——但这还远远不够,只是拼图的一部分, 不足以拼起他的全部人生。
仍旧是大片空白, 仍旧是无尽空虚, 仍旧是没有终点, 仍旧是没有归途。
弥晏说得对,是他故意庇护了白兔子,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即使是那个梦中无忧无虑的自己, 也意识到醒后的世界将是怎样的荒凉。
意识不过回转了几秒钟, 谢云逐就被那些沉重的东西压得喘不上气来了,而他甚至没时间自我调解,因为弥晏始终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熔金般的眼瞳好像要在他的脸上烧出一个洞。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带着脸上未消的印痕,白发男人压了上来,高大的体格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谢云逐不由自主地后仰,这下没法再用失忆逃避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所犯的罪——按照他睚眦必报的性格,有人敢这么对他,他一定会用残酷百倍的方式报复回去。
也不知道他的好学生弥晏,有没有学习到整人的精髓,是否清楚只要哪些步骤,就能叫一个人万劫不复。
不过,报复就报复吧,怒火也好仇恨也罢,他现在正需要一些这样的东西来填满自己。
谢云逐掀起眼睫,直勾勾地看向他,那目光与其说是无所畏惧,倒不如说是自暴自弃。他也没有再后退,反而伸长胳膊抱住了男人的脖子。
“惩罚我吧,嗯?”谢云逐舔了舔嘴角,然后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撩人的笑意,“我想要痛一点的。”
他的邀请直白而热烈,若是过去的弥晏,大概会立刻脸红心跳吧,毕竟他们以前做过许多亲密的行为,但从来没有到过最后一步。
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叫他感到了陌生,他连呼吸都没有乱一下,只是用那种略带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谢云逐,这不是靠你张开腿就能糊弄过去的。”
这甚至是他第一次喊自己的大名。
谢云逐“啧”了一声,好吧,今朝不同往日,如果再把眼前这个冷酷的家伙当作亲亲抱抱就能哄好的毛球,他早晚会吃亏的。
不过谁说要哄他了?他想要的是忘却一切的疼痛,鲜血淋漓的亲吻,什么都好,只要能填满他心里那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他伸手握住弥晏的手腕,引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准确来说,是肚脐略上方的位置,好像为他划定了一个目标。
“为什么不行?”谢云逐的目光幽晦,“我要的又不多……”
弥晏的呼吸一窒,他见过谢云逐的无数面,但唯独没有见过这一面——说得难听一点,简直就跟一个婊子一样——没有被碰触就擅自兴奋,素来清冷的眉眼盈满了水色,散落的黑发被他随手拂到耳后,银耳坠摇晃了一下,连耳垂都泛着一层薄红。
他难以自已地感到喉头一紧,同时又怒火中烧。
明明刚才经历了这样撕心裂肺的折磨,为什么还能露出这样浑不在意的笑容?明明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却依旧把自己脆弱的咽喉.交到别人手心里,笑着说捏碎它吧。
又为什么一句解释都不肯给,他明知道只要稍微退一步,自己就能退十步,明知道自己煎熬挣扎了一年,追逐在他身后,只是想要一个解释——甚至都不要解释,一个道歉也好,他会自己找借口给他辩白,在心里一万遍地原谅他。
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加变本加厉的蔑视,和自轻自贱的引诱。
这个男人没有心,他早该知道的。
“这是你自找的,”弥晏的眼神冷了下来,“把腿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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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逐已经不知道这一切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了,多亏了他异于常人的意志力,即使最后身体濒临极限,他竟然始终没有昏过去。
他半阖着眼睛,很缓慢地才眨动一下,感到弥晏将自己抱起来,小心地抱到了浴室里,动作比起刚才倒称得上温柔。
浴缸里的水已经放满了,氤氲的水汽在浴室里弥漫,他无意中瞥到了镜子,不由也为自己身上的惨状吃惊——从头到尾简直没有一块好肉,屁股尤其惨烈,这辈子都没被谁这样祸祸过。
然而这还不是最令人发指的,谢云逐的目光凝聚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那里有一个微妙的凸起,从外面看可能不是很明显,然而它在自己体内的存在感简直爆炸——这是弥晏植入他身体的一个小小的领域,里面装着刚才遗留下来的不可言说之物。
疯子,到底打算把这东西放到什么时候?谢云逐欲言又止,不适感忍忍也就过去了,但这东西的既视感太诡异了,就好像、就好像怀孕了一样……
始作俑者的目光和他在镜子里交汇,脸上毫无愧疚之色。他就像一块坚冰顽固不化,即使在刚才最失控的时候都没有露出可操控的破绽。
谢云逐别开眼睛,吞下了沉默,他累到连思考都变得迟滞,然而过往的许多记忆却历历浮现在了眼前。
他想到了自己剪断契约的那一天,他振振有词地赶弥晏走,其中一个理由便是“他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又忘一个,在自己之前还有其他的契者”。然而在见过黎洛的鬼魂之后,他已经很清楚地知道,那所谓的“前任”就是自己。
弥晏从未对自己不忠,反而在他们都失去记忆的时候,是他持之以恒地粘着自己不放,努力维持他们浅薄的缘分,是他一遍又一遍努力又徒劳地去回忆,试图抓住他们过去的吉光片羽。
假如当初就知道这些事,他还会赶弥晏走吗?在昏聩的思绪中谢云逐想了又想,依然觉得这无法改变什么,他的天性本就残酷,对别人如此,对自己更是如此。他当初决定一个人涉险完成“秩序”的任务,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达成自己的目的。